二一八
行一段路后常叶尘便觉得空荡荡的大街好像变得飘荡了起来,感觉像一条褐色而宽大的油布。他怎么走着好像都是有布遮住自己的脸一样,而且已经走了很远的一段距离,可是偏偏又到了跟原来没有什么差别的地方。他完全失去了重心,或者根本找不到重心。
同样的,好像对面也有一个人向他走来,跟他自己长得特别像,像极,连动作和神情都感觉像足了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抗拒,还有一种自然将这样像极了自己的人俯视一番的感觉。他看着他,避开他,可是又没曾想到会撞在一起,于是他连考虑都不考虑一拳就挥了过去。没想到这样的人竟然也跟布缎一样似的,力气也完全没有着落点。
为了逃离这个讨厌的家伙,他突发奇想,这么走着并不是办法,于是他换成了翻滚的一个走法。他翻滚着,感觉身体都有炸裂开来,可是能感觉到自己已经离那个地方离得好远了。
不过那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人也阴魂不散似的跟了过来,不远不近,常叶尘潜意识到这样挥拳总不是个办法,干脆连拳也不挥了。所幸他什么也不做,只一个等死的念头,只见旁边的的那个人也没有对自己怎么样,也是像自己这么等死着。过不了一会儿,身竟然飘飘然起来了,好像长了翅膀凌空飞起来了。
是的,这样的场景他是经历过的,感觉梦境中每次都会飞起来。从高高的悬崖向大海飞去,从高高的建筑飞到森林中参天的大树,从一座巍峨的大山再到另一座险峻的山峦……
飞着飞着,他感觉到浑身都感觉到累了,不想飞了,脸上一阵凉风,压得鼻窍不能呼吸,接着又是一窍,这样的凉风不断刮来。自己感觉到力不从心倒了下去。但怎么也没能倒下去,他的背脊发凉的,让肌肉全身紧绷着。索性,干脆放松了,不在乎一切的什么是什么了,不料到竟然有一种未曾有过的柔软,好像家里的席梦思,但又比席梦思轻盈了许多。
是的,他累了,连走都不想走,滚也不想滚了,爬太吃力压根儿就没想。所以现在他睡着了,一阵书的香味,大自然的香味朝着鼻孔透去,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好像这一本就是他写的一般,脸上无比的自豪和满足。
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叫,刚一个饱眼的他神经被揪了起来。冥冥中好像一个脸如皱巴巴面团的全身抽搐以及半瘫的男人和一个神秘的女人走了过来。那个女人怀里抱着的正是那婴儿。整个空气似乎开始凝固了起来,被那个婴儿的叫唤声叫起来了,空气的每一个分子好像都瞪大了眼睛,匆匆地在那个声音下聚集。
可是忽然间又不叫了,常叶尘舒服地躺着感觉有点不太妥当,那个抱着婴儿的女人一转身,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都又揣摩不出什么意味的笑容朝着常叶尘。这笑容好像有了光芒似的,即使常叶尘睡着也能看得见;不只是如此,还带着不似嘲讽又似嘲讽,不似安慰又似安慰,不似怨责又似怨责的声音,像不知什么名堂的风一样又轻又重,不疾不徐,似稳又不稳地吹进了常叶尘的耳朵。
这样的声音好像要和他说什么话,但无奈他没有精通这样语言的天赋,所以他怎么也听不进去,听得麻木了就好像什么也没有似的。不过空气中又传来一阵婴儿急促的啼叫,常叶尘正感觉不妙,婴儿像一个重重的炮弹砸到了他的身上。
他感觉到自己被砸成了四溅的水花,水花是有重量的,散发出异样的光芒来,刺得自己不得安神。他愤怒了,使劲一瞧,正想咒骂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没想到她的光艳让他羞煞,话刚溜到嘴边又得原路返回腹中去了。他正想一瞧,这样的光艳根本没有给他瞧的机会,变成了一轮实实在在的太阳。
“臭死了,怎么醉成这样了呢!”扫垃圾的清洁工用扫把捅了捅他。
鸟声像延迟的闹钟一样一直响个不停。他没办法关了闹钟,只能自己把自己打响,这一巴掌不了得,半截子血都出来了,全身火辣辣的。
再往四处一瞧,白色的蝙蝠趁着阳光还未照到的地方拼命地飞,飞出了天际。而自己身边蚊子一直嗡嗡的响动着。这让他感觉到确实处在了一个很不妙的境地。果不其然,他在敲了敲半昏半明的脑袋,定睛一看,原来所在之处是广场厕所一旁的草丛里。
而周围的人上班的上班,包子铺在忙得不可开交地卖着包子,喇叭声、广告声、广场大妈的街舞声不绝于耳。
一个拉着音响的穿着白大褂的江湖郎中模样的人在大街上穿过。
“蟑螂药、蚂蚁药、老鼠药、毒不死不要钱,毒得死的不假冒,厂家实力真可靠,撒谎全家死悄悄。”
二一九
常叶尘双脚都好像灌了啤酒似的,一路上人们神情很古怪地看着他。他有点不知所措,忙匆忙审视了一下自己。原来自己大腿和胳膊乃至脖子额头到处都有蚊子叮咬留下的疙瘩。
电话突然响起,原来是李吾端打来的。
他不接电话不要紧,一接感觉就慌了神起来。原来旁边有一个接电话的声音,却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喂,李吾端,你小子昨晚够义气啊!”
常叶尘心理咯噔了一下,怎么回事,自己想说的话竟然让他说了,而且他喊的名字竟然也是李吾端。
常叶尘斜眼一看,这家伙怎又跟上来了,竟然还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还抢了自己想要说的话。他气不打一处来,想上去狠狠揍他一顿,不曾想影子都不见一个。
“哈哈,疯子,这家伙是个疯子,喝酒喝疯了!”
路人经过,对他指指点点,有的掩嘴葫芦,有的忍俊不禁,有的直接捧腹蹲在马路旁。
常叶尘这下很快意识到别人说他疯掉了,于是赶紧摸了摸口袋,上下翻了个遍,终于掏出两张名片出来,有些皱巴巴的了。只见上面有的名字和照片,印着“xx世界文学艺术家协会作家”,且还有联合国和中央电视台的标志。
他为了证明自己,赶紧向路人递过去。路人礼貌些的把手一摇,匆匆过去了。不礼貌的,嗤之以鼻,把他当异样的人看待。更有甚至,直接叫滚,就扬起了拳头。
他赶紧走开,惶惶如丧家之犬,感觉这个世界他必然是来错了。
此前他写过一些短篇小说、短篇小说、还有一部长篇小说,无奈都石沉大海,只好将其发之于网上。在网上也有个签约作家的头衔了,虽然是网,但至少也能算个作家,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作家。为了填补他的空白,偶然间他在一个qq群里发现了一个大有来头又比较容易迈进的门槛。
于是和平易近人的大人物联系上了,然后交了几百块钱,终于入了会,而且竟然还当选了所在省的分会的主席。但拿到证是要经过长达半年的培训的。
但常叶尘没想到走捷径竟然成功了。于是他心中的想法终于付诸实现,不过办一个文学创作的培训班。办这样的班必须把自己的签约作家亮出来,而且还要拿实际上的作家证出来,这样的信服力就强多了。
确实,他回到小城之后难有谋生的路数。他学过剪发,无奈眼高手拙,想法泡汤了。去过保险公司上班,无奈每个人都说保险是骗人的,在重复无数次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骗人的了。也曾去过别人办的补习班补课,没曾想也受不住老板的气和学生的捣蛋,想自己以前当老师是如何的高大上,紧接着就到了这一步,必须自己做老板,然后办班,就样就会感觉到舒服许多。
他是一个不愿受制于人的人,但无奈却是处处受制于人。
不过在这件事上,拿作家证这件事上,他确实聪明了,正好赶上了他半班的节奏,用来做广告宣传了。
他在和联系人的联系中言辞非常恳切:
尊敬的无余世界文学艺术家协会阁下:
向您问好!
由于我地区文学工作亟待开展,若等半年之后发作家证势必会影响本地区文学创作工作的开展,故请先发作家证。
祝您身体康健,文如泉涌!
此致
敬礼!
您的属下:常叶尘
2012年x月x日
没过多久之后,常叶尘就收到了回信和寄来的作家证和以及文学院毕业证,此时离文学培训仍有四个月之久。
如果说胜仗,他这一辈子打得最漂亮的一个胜仗无过如此了,每当回忆起他人生的巅峰,他就对每一次败仗从不放心上,即使饿死也觉得不过如芝麻绿豆大点事罢了。
他没曾想今天既然如此遭遇,想来,一个醉鬼谁也不相信的了,因为说出来的话都是醉话,即使白纸黑字这么妥妥的高大上的名片也无济于事。
想来醉鬼便是世上最低贱的鬼了。那么“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也便是不成立的,如果成立的那么也是臭名。对于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酸臭小文人来说,确实能成就的也是臭名了。
不过,时间是能忘记并治疗伤疤的最好特效药。这也是妥妥的不错的。
没过多久,他就和恩师以及一些所谓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坐在一块了。席间,恩师无上光荣地跟他们那些个人物介绍自己,说自己写作如此之大才奇才伟才云云。旁边的人听了并不以为如此,敲定作品必须要换到钱才是真家伙。常叶尘的心一会在云端,一会儿在地下,心理的滋味仿佛街边的地沟油,见不得人;又如秋草上的蚂蚱,恨不得崩开这张枯黄的草,而奔着春叶去。
三国煮酒论英雄,他们算不得是英雄,最后也是以酒论胜负,席间豪饮,风卷残云,洪水泄地,滔滔滚滚犹如长江黄河。
又一次他不懂怎么回到家的。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虎儿,我的儿,叫拿我儿换美酒?我没结婚啊,况且,拿小孩来换美酒!该,该,该罚!杀无赦!”
“五花马,千金裘,是,是,是个球,真不是个东西!滚,让他们滚了,还会,什么来?对千金散尽还父来!对换了儿子要还父亲的!”
只见路旁一棵大榕树下,他俨然一位教授给围着的一群观众上课,醉眼朦胧,似睡半睡!旁边的人想拉他都拉不下去。
“好!老师讲得非常好!”潮水般的呼喊声、掌声响了起来。
这让旁边拉他下讲台要他听课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也只能干瞪着眼,带着一身酒气在愣愣地听他讲课。周围的人好像也不介意这酒气,反倒像极了古时圣人讲课点燃的檀香瑞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