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美风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应了这句唐诗,清明,给我的印象总是一片湿雨。在烟雨弥漫的山野中,扶老携幼的扫墓人,顶风冒雨,行行重行行,点缀寂寥。
今年清明,天虽没有下雨,但整个公墓上空是灰蒙蒙的,异常凝重,一如那成千上万扫墓缅怀者的心情。
墓区就在我们村庄附近,每年清明前后会涌来几十万扫墓大军,给冷清了一年的墓区带来阵阵喧哗。有人员流动的地方,就有相应的经济文化流通,每年一季的扫墓大潮,无意中也激活了周围村民的生意头脑,以借这扫墓经济的势头来打开扫墓大军的“钱口袋”。地方土特产、手工玩意、香烛纸钱祭品等生意摊位风声水起,给扫墓者提供方便之时,也鼓了自己的腰包。
在所有的买卖中,最具特色的要数那支有特色的卖花队伍。
卖花,大家首先联想到的是那些装饰华丽的花店和年轻的卖花姑娘。然而在墓区恰恰相反,不但没有什么专业的店面,而且卖花者都是些退休的老太太们。在卖花老太们饱经风霜的脸上,我们除了看到岁月的印痕,更多的是一种坦诚和随和。她们就在路边临时摆一个摊位,放几个装满鲜花的筐子,一束束包扎好的鲜花在那些老太太们“买束鲜花吧”的喊卖声中成了扫墓者的首选祭品。
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已经在这里卖花了。那时卖花的人还不多,来扫墓买花的人也不多,一元钱就能买一束花。花大都是上山去采的野杜鹃花和自己家里种的山茶花,放上几片松柏的枝叶,简单地扎成一束鲜花,一元钱一束,彼此图个方便实惠。
慢慢地随着墓地的增大,扫墓者的增多,卖花队伍也壮大了起来。村里卖花老太们的思维也开始与时俱进了。扎的花有了讲究,不仅仅靠去山上采些野花充数了,开始去花店批发回来一些菊花、康乃馨、百合等鲜花,扎好后在外面套一个漂亮的专用塑料袋子,一束花拿在手里就漂亮多了,花的价格自然也涨上去了,但不管是卖花者,还是买花者,看着包扎漂亮的鲜花,心里都感觉舒服。
采花扎花的过程是很辛苦的。小时候,每逢星期天我都会和奶奶一起去山上找些知名的不知名的野花,弄些松柏枝叶回家扎花。为了准备第二天卖的花,每天晚上都要挑灯夜扎。生意好的时候,要扎好一百来束花,常常干到深夜十一二点。我们扎的花与花店出售的鲜花有所不同。它用两片松柏作背景,放几枝油菜花作点缀,顶上是一簇粉红色的野杜鹃花,二朵鲜红的山茶花排列上面,中间还夹一朵黄色或白色的菊花,用红线系紧,俨然一束艳丽夺目的鲜花。别看我们扎的花很简单,其实它是有讲究的。听奶奶说松柏意味着长青,菊花表达着怀念,红色的山茶是扫墓人激动的心情。看着这样一束花,我突然感觉到了它的意义深远。
清楚记得那一年,七十多岁的奶奶白天提着篮子独自到山上去採野杜鹃花,到了天黑也不见回家,急得我们全家去寻找。终于在山坡上一处荆棘丛旁看到疲惫憔悴焦虑的奶奶,我跑去拉奶奶的手,发现奶奶的手上有一道道被树刺划伤的血痕,我哭着责问奶奶怎会天黑了也不回家。爸爸看到奶奶,是又急又气,拿起奶奶采的那一篮花全部倒掉,对奶奶吼着:“谁让你到山上来弄花了,以后不准你再去卖花了,就给我在家好好歇着,也免得大家被你急死。”见到我们,奶奶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胆怯地解释说她走着走着有点迷失方向了,山上又到处是荆棘,没有路走不出来了。我不敢想象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在荆棘丛中是如何摸索寻路回家的?
那次以后,奶奶很少再去山上采野花了,后来年纪大了,也不去卖花了。再后来,奶奶身体越来越虚弱,看医生吃药也不管用,到第二年秋天就走了。奶奶走的时候七十九岁。奶奶走后,这二十多年来,我时常会想起奶奶,想起她当年为卖花而迷失在山上荆棘丛中的情景,喉头总会泛起酸楚。
清明卖花,因为奶奶的病故,这些年,成了心头一份忧伤的隐痛。
后来,妈妈也到了退休年龄,在家里不肯闲着,也加入到了卖花的队伍中去。有时忙的时候妈妈会招呼我们帮忙,而我最多只是帮着做做下手,跑跑腿,总觉得站在那里叫卖是老太太们的事,我们年纪轻轻的有点难为情。
今年清明节单位放假三天,看到妈妈忙碌苍老的身影,心头涌起不舍,决定帮着妈妈一起去卖花。
第一次和妈妈去卖花,在吆喝生意上还是很难为情喊不出口,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可当硬着头皮喊出第一句“买束鲜花吧”时,我并没有感到太多的羞涩,而是感觉做这件事很有意义。我们在清明节缅怀亲人,是一种情感的需求和释放。一束小小的鲜花,是给已故的亲人送上一份孝心和缅怀之情,以寄托我们的哀思。
如此卖花的场景似乎回到了当年和奶奶一起的那个年代。现在每天晚上加班扎花,第二天去墓区卖,生意好的时候能赚五、六百,这对我妈妈来说是赚大钱了,再苦再累也是开心的。
望着那来来往往的扫墓者和周围那些卖花老太们,我恍惚在人群中看到了奶奶那慈祥的笑颜,模糊又清晰。
这个清明,我要去奶奶坟头献上一束我自己扎的鲜花,让长眠于九泉之下的奶奶不感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