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姐二姐的相继出嫁后,县棉织厂上班的三姐也恋爱了。三姐长得漂亮端庄,人也是心灵手巧,会织各种花型的毛衣,还会用钩针钩漂亮的桌布。那时候,追求三姐的人很多。
大姐和二姐都是下过乡的知青,返回来后,很快安排了工作,爸当时在武装部当部长,所以,给大姐二姐安排的工作还都不错,大姐在宝鸡桥梁厂,二姐在杨凌金工厂。安排大姐工作的时候费了心思,当时的下乡知青都安排到了食品加工厂,或者棉织厂,而爸一心想让儿女们能在外面的世界有所作为。爸托人在榆林买了一床榆林毛毯,准备去宝鸡给人送礼。后来听妈给我讲当时的情景,我听得差点哭了,妈说,从武功去宝鸡一天只有一趟火车,在爸拿到大姐的返城手续时,离火车开车只有几分钟了,爸抱着毛毯,(那时候一床榆林毛毯相当于现在的一部苹果笔记本吧!)往车站奔,跑去车站,火车的门已经关了,火车拉响了长笛,爸眼看着一个车窗开着,先把毛毯扔上去,然后扒在了车窗外,火车启动了,爸由于胖,加上一路的奔跑,却在车窗那吊着没有力气上去,爸恳求车里面的人拉他一把,车窗边坐的那几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得到那床毛毯,一直不肯伸手,爸大声的喊叫,终于有人来把爸半个身子拉了进来,爸趴在火车的小桌子上缓了一会,才慢慢地爬了进去。
那次的毛毯没有白送,没过多久,大姐就去宝鸡上了班,二姐也去了杨凌。
这时候,我知道了三姐恋爱了。知道三姐恋爱,是在一次睡梦中,我突然在梦里被隔壁房间的哭声惊醒,我赶紧跳下床,从爸妈的卧室门缝看进去,三姐跪在冰冷的地上,爸正用他的军用皮带抽打三姐,妈在一边拦不住,三姐和妈都哭得很厉害。我不敢出声,爸平日性格挺好,一旦发起火来,很可怕,谁都挡不住。我悄悄的偷听,才知道,三姐和隔壁段家的小儿子谈恋爱了。而爸妈,很不喜欢段家的儿子,更何况,我们还住的这么近。
三姐跪在地上哭,说他们在一起快一年了,她很喜欢人家,非段家不嫁。三姐哭诉,你就是今天把我打死,我也要做段家的鬼!
刚强的爸终于没辙了,我悄悄问妈,为什么不喜欢段家?段哥哥长得高大帅气,他妈妈在家里买了好几台烤箱做点心卖,我常常在我家闻着他们家里烤点心的味道流口水,如果我们两家结亲,我不是天天都有点心吃了吗?
妈告诉我说,婚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他们家是河南逃难过来的,父母都没有文化,段家儿子为人粗鲁野蛮,你三姐只看人家长相好,个头高,她以后后悔的日子在后面了!妈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哭,我给妈擦眼泪,妈突然抱着我说,“玮儿,你给妈保证,以后结婚,妈同意谁才能是谁!”我赶紧点头,给妈承诺,“妈,我一定听你的话,不让你伤心”。
三姐出嫁的那天,穿了一身暗红色的衣服,头发高高的盘起,和段哥哥拉着手,从我家十来步走去了他们家。爸妈都没有去参加喜宴,妈在家里哭红了眼睛。
我却仍是懵懂着,开心的去喝喜酒,那时候流行喝小香槟,回想起来,和现在的果啤味道差不多,而婚宴上的小香槟准备的不多,我只喝了一杯就没有了,我跑去拉住正在敬酒的三姐,问她要香槟喝,三姐悄悄告诉我,一桌只有一瓶,已经喝完了,我就不知怎么了,生气的往出走,三姐撵上我,把我抱住哄我,我却拧次着哭,三姐一看我哭,突然也哭了起来,在招待所后面的小巷里,三姐放声大哭,我被三姐哭懵得不知所措,过了好久,三姐才忍住哭声,抱着我说“小妹,你以后长大结婚,一定要听咱妈的话”。我只有点头,让三姐回去继续婚礼。
三姐结婚后很快有了身孕,不再去上班,而是大着肚子帮她婆婆做点心,每天带着笨重的身子起早贪黑的干活,而在段家,却常常吃不饱,妈总是趁爸不在家的时候隔墙叫三姐过来,给她补充营养,一边看着三姐狼吞虎咽的吃饭,一边擦着眼泪骂她,“谁让你不听话!自己罪自己受去!”
娘家的饭再可口,毕竟是娘家,三姐总是很快的饱餐一顿后,又去给他们家干活去了。
没过多久,三姐的第一个女儿出世了,爸买了两个大公鸡,很多鸡蛋和挂面,让妈和我去看娃。
走进段家的房子,屋里一片黑,外面天气正好,而他们家的窗户特别小,我猛得从光亮处进到黑房子,都分辨不清里面的陈设。三姐躺在床上叫我,头上缠着一个烂枕巾,穿了一个宽大的旧军用棉袄,怀里抱着一个小娃娃,我和妈过去仔细看,娃又黑又小,看起来丑极了。妈放下大公鸡,三姐的婆婆迎了过来,手里拿着两块点心给我,操着一口河南腔,说“坐吧!坐吧!刚生了娃娃,也吃不成鸡肉,喝点粥就中啦!”妈嘱咐她,坐月子一定要喝鸡汤,让她给三姐炖汤。她一个劲的点头,嘴上却说,我忙得很呢!没时间呀!
我和妈坐了一会就回了我们家。第三天,妈差我去看三姐,我跑去了隔壁,一进门,就看见了我们那天送过来的大公鸡还在院里绑着,我进去看娃,三姐却已经下地在做饭了,地上放着一个蜂窝煤炉子,几个大白菜,一盆油渣。我问三姐吃什么,三姐说,她婆婆忙,她天天吃白菜炖油渣,还要给段哥哥做饭。我一听,赶紧跑回去给妈报告,妈又哭了,说等爸回来商量,把三姐接回来坐月子。一边哭一边说,人家都说苦命的三姑娘,为啥你三姐命就真的这么苦?
三姐在磕磕碰碰的生活中变成了一个坚强的母亲,在妈找关系,托熟人以后,工作单位也从棉织厂调去了中医医院,三姐自己本身为人热情,大方,再加上心灵手巧,很快就在中医医院当上了护士长。在这期间,又添了两个孩子。
在大女儿五六岁,两个小的,一儿一女,双胞胎,三姐一边上班,一边带孩子,住在中医医院朝西的一间小屋子里,冬天冷,夏天的西照,房子又热的呆不住,她婆婆忙着做生意,给她顾了一个看娃女子,每天过来给她帮一会忙。而段哥哥在外地跑长途大车,每个月回来一两次,回来后,跑车挣的钱如数交给他妈,并不给三姐,两个人常常打架,三姐上班,脸上总会带着伤。甚至于在一次得知段哥哥在外面沾花惹草后,三姐终于悲愤失望的喝药自杀,幸好被人发现的及时,救治过来后,三姐看开了所谓的爱情,只是一心扑在工作和孩子身上。生性乐观又爱漂亮的她,总是利用不宽裕的经济,把自己打扮的清爽美丽。还要给我们全家织毛衣,一件又一件,长的,短的,平针的,带花的。
苦日子在孩子们慢慢长大后终于结束了,三个孩子上学,参加工作,相继结婚,这其中,三姐付出了太多太多。然而,她并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她用她热情善良的心对待段家的每一个老少,她婆婆在最后的几年,瘫痪在床,都是三姐一手照料。偶尔,三姐也会很疲惫的给我们诉苦,说她当初不听父母的话,日子过得凄苦,但哭诉完了,又会展颜一笑,长舒一口气,我终于熬出头来了!
幸好,三个孩子还都孝顺,三姐现在已经带大了两个孙子,整天盼着小女儿也能早点怀孕。辛苦了大半辈子,看透了人世间的恩爱情仇,段哥哥现在还偶尔会喝醉,在家叫嚣着,大声的喊三姐的名字,却再也不敢挥动他的拳头。
这时候的三姐,往往会淡定的对我说,婚姻就是一种坚持。只有在你苦熬过风风雨雨,終会见彩虹。三姐说这话时,脸上有一种圣母般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