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一些匪夷所思的人和事,比如一种叫做“天眼”的东西,可以看到未来的样子。我不知道天眼是什么,但我一个朋友知道。他是我大学同学,左眼珠颜色比正常人稍微浅一点,他说这就叫做天眼。
“举个例子吧,”他搅了下杯子里的冰块,我们坐在一家肯德基里,他企图给我解释清楚天眼的含义及用途。“我现在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有可能衍生出一个未来分支,比如说,我要是把这个冰块吞下去,那对情侣——”他指了一下厕所旁边,那里坐了一对男女,看起来好像是男的劈腿被发现了,女孩子约他出来摊牌,两人脸色都不好,“女的就会把可乐倒男的头上;如果我没吃冰块,女的就会直接拍桌子走人。”我说你就吹吧,要是你喝个饮料还能改变人家未来,那你吃个套餐还不得让人直接怀孕啊?他嘿嘿一笑,也不解释,直接就把冰块给吞了。
就在他吞下去的那一瞬间,一声尖锐的“贱人!”破空而来,我和其他吃瓜群众一起伸长脖子,看到厕所边那女的已经气冲冲走了,剩下那男的真被倒了一头可乐。
“卧槽你这么厉害,那岂不是随时都要小心翼翼,要不然某天让人家家破人亡了怎么办?”我真的被惊到了,他拿食指在我面前晃了三晃:“不会,我说过了,只是有可能,又不是所有决定都会改变未来。我能看到并影响的未来,只存在于我周围的某个范围内,比如现在这个肯德基里。”“那你什么时候能看到未来分支?”我对此很感兴趣,毕竟改变未来什么的,谁都偷偷做过这种梦。“不知道,随缘。”他自顾自的拿了根薯条叼着,没沾番茄酱。
当然,也会有那种看到了却无能为力去改变的事。
大学期末的时候,我一天到晚都跟着他,就盼他能看看我的未来。他脾气挺好,被我粘得烦了也只是问我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自己的未来,我告诉他这不期末了吗,要是看到考场上的未来不就等于直接拿到卷子了,到时候不仅不用担心挂科,还能通过卖资料小赚一笔。他听我一说眼睛也亮了,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像连体婴般的粘了一星期。
终于某天洗脚的时候,他盯着洗脚水,不动了。“看到未来了?”我开始兴奋,他慢慢抬起头来,一脸纠结:“看到了。但是,我要是先擦左脚,马克思主义就会挂;先擦右脚,古文翻译就会挂;如果不擦脚或同时擦脚,社会学理论就会挂。”这简直就是个无解的死局。
我陪他纠结了一会儿,终于在水冷之前决定,还是挂掉马克思主义,反正挂这科的人多。
我看他边擦脚边偷偷瞥这边,就问:“那你看到我的未来了没?”“看到了,但是我说出来你不准打我。”他看起来欲言又止,我急了:“行,你说!我保证不打你。”“我看到了,”他顿了一下,“不管你做什么,你的微积分都会挂。所以你干脆不要复习了好好玩儿吧。”说完想跑,被我踩着拖鞋用枕头打了一顿。
我决定暂时不相信他了,毕竟这厮连我一定会打他的未来都没看到。后来他解释自己看到了,又知道自己躲不开而且我也不会真打他就没躲,我说他这是为自己丢面子找的借口,他也没和我争,只是默默看我笑。
最后,我的微积分还是挂掉了。
就是这样一个能窥探未来的人,最后却由于车祸英年早逝。
抢救室的外面,他父母,他女友都哭的稀里哗啦,我也在外面,脸色苍白的像死人。他是个非常好的人,温柔又讲义气,脾气好的像豆腐。但是他会死,我知道,他告诉我的,从很早以前他就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我看了一眼她女友,那个女孩子哭的真心实意,秀丽可爱的五官皱成一团。他的女朋友梁娜是班花,从他决定和她在一起时候,就选择了这条路。
要知道我们这种屌丝,如果不是撞大运,几乎不可能和班花有交集。但那天下午,他和我正边吃零食边扯皮,突然就站住不动了。这种情况我很熟悉,知道他又发现了某个未来分支。
“怎么了?”我问他,他僵了一下,然后扯了个不自然的笑容:“那个,你等一下准备去开水房打水是吧?我帮你去吧。”“诶?好啊。”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直觉告诉我他肯定看到了我在去开水房路上的遭遇,基于某种原因,他决定出手改变这个未来。但我相信我的兄弟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所以还是同意了。
没想到,他在打开水的时候遇到了热水壶炸了的班花,并借此机会帮了对方一把还互相留了电话号码。他回来后向我道歉,我也没说什么。其实我原本也不在意,班花对于我没太大吸引力。毕竟未来这种事虚无缥缈的,在你知道未来的那一瞬间未来就已经改变了,他要不说我也不知道他抢了我一次脱单机会。但他还是说了,所以我认为这人其实没做错什么。
在那个学期期中的时候,他就凭借自己的好脾气和人格魅力成功上位成了班花男朋友,还是被班花主动表白的。那个晚上他拉我出去喝酒,喝着喝着酒开始拉着我哭,说自己对不起我,说班花配自己太可惜,说自己怕是要把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光了。
我扯了张纸糊他脸上,顺便帮他拍背:“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如今是你小子牛,班花是自己主动倒贴的也没什么好可惜!要觉得对不起人家,就以后别分手,对她好点。”他擤了下鼻涕,看着我又开始泪汪汪:“不是,本来碰见班花的应该是你,做她男朋友的也应该是你,我抢了你的未来。”“别多想,未来抢不走的,我活着就有未来。”“呜••••••”他还说了很多秘密,最后趴桌子上睡着了,还是我背他回去的。
后来他和班花的感情进行顺利,该吃饭吃饭,该看电影看电影,该牵手牵手。我在这时候发现了一个未来分支的新用途:用来避免各种恋爱中的直男选项。比如不知道该选什么电影的时候,迅速触发一个未来分支,看到班花的不同未来反应并以此推断哪部不会浪费电影票。这个时候他能触发数量庞大的未来分支,我问过他这是什么情况,他说:“在恋爱里,每天都会有无数选项诞生,并且这些选项都会衍生出不同的未来,所以恋爱的未来分支是最多,最复杂的。”
我斜眼看他:“那你能看看我未来能找什么工作不?”他愣了一下,苦笑道:“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嗯,因为我看不到。虽然我看不到,但是你将来会很好的,我确定。”他挠了下头,然后背包出去了。
某天早上,他突然把我摇醒,然后半蹲在我床边:“我要走了。”“什么?”我当时迷迷糊糊,心里纳闷儿这人什么时候养成的早上发狗粮的习惯?平时没见他这样呀?“我说,我要走了,我这个星期内会死。”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像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瞬间清醒:“什么?你看到了?”“是,我看到了。”我翻身下床就想把他拽住,但这时才发现,他脸上没有丝毫紧张,甚至带了一抹笑意:“没办法的,这个未来没有分支,无法改变。”
我说你别乱讲,预言了几件小事就认为自己开天眼了,不信你把自己关在寝室一个星期,我就不信有人还能在晚上把你拖出打死。他说他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这个星期他是一定会死的,这就是有天眼的人的命数。
“一个分支的下面接着无数分支,我开了天眼,可以在某一个分支上自主做选择,但没办法掌握所有分支,毕竟人的未来是会改变的。每个分支会通向的结局不定,我一直在做各种选择,现在,这些选择的终点已经到了。”
虽然他说的不太清楚,但我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和走迷宫一样,未来是一个巨大的迷宫,他比正常人看得远一点,能多看到一两个转折点。但是,他们也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知道是他做的那个选择,把自己推向了这个结局。
“那你就这样出去找死?”我无法想象,一个知道自己必死未来的人为什么会那么从容。他笑了一下:“这条路上只有一个分支,虽然终点都是一样的。我还可以选择帮我女朋友挡一次车祸,一命换一命。”他说:“是我改变你的命运,让她成了我女朋友,如果她跟了你活着别人,应该被保护得很好,一点事都不会遇到的。这也算我对不起她了。”
他最后对我挥了一下手,关上门。就在那个下午,他从一辆酒驾的皮卡前面推开了自己女朋友。
能窥视未来的人,也逃不过自己的命运。
葬礼结束后,我跑到楼顶上抽烟。他说自己的未来是咎由自取,这点我同意。在那个喝大了的晚上,他糊里糊涂说出了一个大秘密:他看到过自己一生的未来分支,所有的。那些分支有的长,有的短,而大多数分支里,都没有我和班花。
每看到一条分支,就好像看了一遍人生走马灯。他的大多数未来都是光明的,至少可以活很久的那种。但是,其中某些分支格外漂亮,漂亮到让人想用生命去换取。“那里面就有你,还有班花,你俩是一对儿。”他脸红红趴桌上,有点大舌头。
他说这个分支里面其实他没有女朋友,但是他知道这个分支的所有剧情,包括我和班花的爱情长跑,7年后才能修成正果。但是,因为我忙着谈恋爱,毕业后就和他慢慢疏远了。“我不要看到,不要看到你们都走了,我不要那样的未来。”他边哭边说。所以他在我之前遇到了班花,开始和她交往。
像过度燃烧的蜡烛一样,他自己选择了一头扎进死胡同。温柔的人总是害怕寂寞,尤其是他。
我也是个王八蛋,因为我见死不救。
我在大学第一天的时候就遇到了他,作为我的室友,温柔又可靠的人。他相当吸引我,不仅因为他的好脾气,更因为他的献身,他的义无反顾,他为那些过度耀眼的分支而付出的一切。
他能看到未来,而我能看到他所看到的东西。
这个世界上总是不缺各种匪夷所思的怪事,他是,我也是。我能看到别人眼中的东西,条件式身体接触10厘米以内。所以,我很早就看到了他的全部未来,知道他的每一个选择意味着什么。
一开始我只是好奇,他的分支选择每一次都在缩短自己的寿命,于我没有半分威胁,我也乐的清闲。后来我看到他选择自己和班花谈恋爱,以为这小子的目标就是班花,和我做室友只是附带的。但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功夫呢?
再后来,我看他一边和我唠嗑一边和班花聊微信,像广播电台一样向我转播他们的恋爱实况,偶尔丢下女朋友和我出去吃饭,我好像懂了什么。
他不想拿走什么,只是在看过那么漂亮的未来后,不愿意再落入平庸。他想让我们一直陪着他,他太寂寞了,在一个人做了那么多的未来选择题之后。所以他无法忍受我和他变成陌生人,再没有交集。他想要朋友围着他,直到最后一刻。
我问他我的未来是什么,他答不出,因为他只能看到和自己有关的未来。而到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我身边了。
他如愿以偿,到最后一刻,所有他爱的人都在身边,除了生命,他什么都没有失去。
我是帮凶,我看着他一步步选择终点。就像他爱着陪伴在他身边的我们一样,我也爱着这样不顾一切的他。他的纯粹又固执的目的,简单又温柔的牺牲都震撼了我。
他喜欢这样的岁月,温馨可爱,朋友都在身边,家人也在,没有任何坎坷,孤独和寂寞,他不需要独自面对任何事,这是很美好的。所以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我总是爱上别人的爱情。因为他曲折离奇,他惊心动魄,他催人泪下,他与我无关。
所以他的每一个分支我都看见了,每一次选择我都看见了,未来我也看到了。我对他是有愧疚的,但这不足以让我阻止他,因为他实在太耀眼。我不忍心让他停下。
现在他死了,死得心满意足。
我的未来已经看不到了。或许某天我还会遇到像他一样能窥探未来的人,但再也不会有那样的耀眼。
未来的分支有无数个,我们都是普通人,只能在迷宫中摸索潜行,直到来到那个寂静无声的终点。而这种无知,已然是一种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