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写这篇文章,大概是一年前了,可是总也没写,与其说是忙,倒不如说是懒惰。在心里总是一个牵挂,每每想来,总是对自己说以后吧。这倒是自己欠了自己一笔账,还期由自己来定。近日我愈来愈发觉自己思维之混乱,经年已去,往事似乎也模糊了,我开始害怕了,我怕现在的生活会冲散我残留在脑海中的那一丝记忆,使我永远也还不清自己的那笔账。
我与狗仿佛有着不解之缘,我喜欢狗,狗应该也喜欢我。我记不清养了几条狗,他们占据了我童年的大部分生活,像春天的野花,夏日的溪水,秋季的落叶,寒冬的白雪,充实了我童年的生活。可如今它们都已不在尘世,我也没有条件再去养一条狗。我想念他们,如同思念一位故人一般。透过记忆的尘雾,我似乎又回到了童年。
那是还未上学的年纪,蹒跚学步的时期,我记得我人生中的第一条狗。狗是从表叔家抱来的,刚刚满月,毛茸茸的身躯,迷离的眼神,和我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着好奇。一天中午,我站在大门外,来了一辆收粮食的机动三轮,轰隆隆的声音从我耳边响起。这时小狗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了,弱小的身躯根本没有引起三轮主人的注意,我看到车轮从小狗的身上碾压过去,伴随着一生稚嫩的惨叫,小狗扭曲的身体挣扎了几下,一切都悄无声息了。我呆住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几秒钟后,我哭着去屋里告诉了我哥,我哥追了出去。后来那位车主赔了二十块钱,我和我哥挖个坑把小狗埋在了我家旁边的一棵杨树下,它会日夜伴着它热爱的土地。再后来,父亲又去表叔家找了一条狗,一条狗的存在使人们晚上睡觉都多了几分安心。这只狗叫黑子,长得很高大,很威武。黑子很通人性,上午在地里干完活时,我们都要回家休息一下,黑子则很听话的在地里不回去,看着农具和未收完的庄稼,等着下午我们过来。那一年收麦子,地里突然蹿出一只兔子,黑子纵身一跃,跨过两米多长正在工作的老式收割机,逮住了那只兔子。那天我和黑子在地里看庄稼,父亲他们带着兔子回家做饭。下午,我满心欢喜的等着他们来接班,我领着黑子回家吃兔子肉,我把留下的兔子肉分给黑子一半,也算是犒劳它。黑子真是一条好狗。有一次,家里闹老鼠,母亲在家里下了老鼠药,不料黑子误吃了下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父亲找来了邻村有名的兽医,勉强把黑子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接下来的几天里每天都要给黑子打针,我摸着黑子的头不让它反抗。黑子似乎知道是在救它,疼了呜呜几声却也没乱动。但黑子精神却大不如以前了。为了怕黑子乱跑,就让我在家看着。一天下午,不知是谁把大门打开忘关了,黑子走了出去。我和父亲在大门口的坝子上,父亲唤了它一声,黑子摇了摇尾巴。然后看了一下南方,顺着坝子就跑了去。父亲当时腰疾复发,无法去追,我年龄太小,也追不上,家中其他人都不在。我日夜盼着黑子回来,可终究还是没了踪迹。多好的一条狗啊!
黑子走后,家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养狗,我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对于一户农村人家,家里没有一条狗,总觉得少了点安心。父亲又从亲戚家抱回来一条黑色的小母狗,为了纪念黑子,就把它的名字叫黑子。黑子很机灵,很亲人。每次我放学回来,黑子总是早早地在村口的桥边接我。我便摸摸它的头,回到家拿一块馍给他吃。每当家里来了外人,黑子总会很凶的叫上几声,一般都是熟人或朋友,我便嗔怒的唤了它一声,黑子会意了,便又笑脸相迎。很快黑子“恋爱了”,身后总是跟着好几个邻居家的狗。那时年少尚不懂事,以为黑子受到了欺负,拿棍赶跑他们。可并不济事,他们好像有着无穷无尽的动力。我无奈了,把黑子锁在了家里,不让它出去,现在想起来,真是羞愧不已。几个月后,黑子生下了几只毛茸茸的小家伙。听大人们说,在小狗满月的时候要掰开它们的眼睛,否则长大以后便会瞎掉的。我对此事甚为用心,天天算着日子。黑子从来不让外人靠近狗窝,有人来的时候,便会穷凶恶极,实在让人恐怖。可是对我却不,我去看小狗的时候,黑子总是露出一副“慈祥”的面孔。我喜欢逗黑子,把小狗拿出狗窝,黑子便会低声呜咽,一脸恳求的看着我。我把小狗崽放在黑子看不见的地方,黑子总能找到,然后用嘴衔着小狗带到狗窝。这种情况,我屡试不爽,任何动物的母爱都是伟大的。
小狗们渐渐长大了,眼睛我也给他们掰开了。家里喂不了那么多狗,便送人一两只,只留下两只。一只花色的,小时候叫小狗习惯了,也没再给它起名字,就叫小狗。另一只和黑子一样,黑色的,父亲说叫赛虎吧,比老虎还要勇猛。有一次,我闲着没事,便突发奇想,拿着棍去吓唬赛虎,赛虎不知我怎么的了,吓得乱跑。追到坝子上,我想吓唬它,想把它扔河里去,可终究没追上。年幼的我不知道我的行为会给赛虎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从此以后便不敢再靠近我,现在想来,心中十分愧疚,可我又没有办法去向它解释,只得成为遗憾。如今赛虎已不在了,这遗憾会伴随我一辈子。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赛虎和小狗逐渐长大了。我时常带着他们三个去田野里玩耍,看着他们在一起嬉戏。每逢麦熟,家里粮食多了,我便会拿起几个新蒸的大馒头,嘴里唤着:黑子,小狗,赛虎。它们很快的跑来,站成一排,我把馍掰开,谁吃谁的。它们从不乱抢,很听话。吃完,我带着它们满村溜达。记得邻居家有一只黄色的小母狗,长相甚是丑陋,时常偷咬人,而且对我极不友好。我很厌恶,唤道:黑子,小狗,赛虎。它们三个很快的跑来,我用手一指只小黄狗,它们三便一起去给我报仇。那段时光很快乐,它们风光,我也“风光”。有一天,小狗从外面回来,一脸狼狈,一条腿瘸了,看到我摇了摇尾巴。我不明所以,很心疼的去抚摸它。后来爷爷说,小狗是条好狗,五只狗一起咬它,小狗毫无惧色,在极端劣势的情况下依旧不服输,尾巴都没夹一下,抗争到底。我听了之后,心中甚是恼怒,从那以后,看到陌生的狗都会拿棍赶跑。
我或许是一个无情的人,接下来我的所作所为,你们痛骂我,羞辱我,我不会反驳,我很悔恨,我不求能够被原谅,我自己也原谅不了我自己。那是一个午后,来了一个买狗的。母亲说卖了狗给我五元钱,出于对金钱的诱惑,我同意了。我唤来了小狗,像以往一样,我给它掰了几块馍,趁它不注意,买狗的用铁夹子夹住了它。我很清晰的记得小狗眼里惊恐和疑惑的表情,似乎带有泪水。它最信赖的主人出卖了它。我后来见到过杀狗的场景,残忍至极,我想到小狗一定也是同样的遭遇。十几年过了,我心中的自责令我十分难受,如鲁迅所说的一样,同一块铅坠坠着。我是不能被原谅的,亦无法被原谅,我的心情只得沉重着,沉重着!后来赛虎生病了,走路都走不了,也被卖了。这是多么大的罪孽啊,我想痛哭一场,我想向它们深深地表示我的悔恨与罪孽,可这一切都是无法做到的。只有黑子自己了,它老了,它可能会想黑子和赛虎在哪里呢。它时常卧在门前,眼里的沧桑像一个孤独的老人,不知在思念着什么。在一天夜里,黑子不见了,我打着灯找了好久,终究无果。这一段时光重重的烙在我的心里,永远不会被忘记,这沉重我永远也无法释怀!邻居家的小黄狗见到我,我便又唤起最熟悉的三个名字,它仍然狼狈逃窜,这情况直至几个月后才消失。
后来,我又喂了几只狗,都很可爱,我加倍对它们好,可最后都是同样的命运,几个月后便死去。这是一个打不破的魔咒:喂狗的人家只要卖了狗,以后再也养不起来狗。我深深的相信。
十几年来,我经常想起它们,愿它们的灵魂能够超度,不要再遇到我这样一个主人。我想如果可以,我愿屈膝去面对它们,弥补我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