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个人在等着读你的倔强

周姑娘有个温柔的名字,认识她这么多年,我却从来没叫过。

这个不切实际的温柔名字,来自周妈。

周妈是个很温柔体贴的女人,但这体贴多是为了别人。

还记得中学的时候去周姑娘家里,周姑娘正在拆冰淇淋,周妈一把夺下冰淇淋,厉声呵斥:“阿周,你再去拿一个,这个给你同学吃。”

我赶忙说:“阿姨,我在生理期,这个不能吃。”

周妈说:“阿周,那去把你的牛奶拿出来给你同学热了吃。”

周姑娘撅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说:“我只有一包。”

周阿姨显然因为女儿的小气有些难为情:“那也要给,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说着抢下了周姑娘的牛奶,硬是塞在我手里。

在周阿姨看来,不把自己的东西让给别人,就是不懂事。不把自己的爱物与他人分享,就是自私。

但阿周不一样。用周妈的话说,她犟。十头牛都拽不回来的那种犟。

周姑娘毕业后在医院里做了护士,被人“小护士小护士”地叫着,多少委屈也都忍下来了。可还是有一天,忍不住动了手。

一个新来的医生给病人开了一味常规药,结果,病人轻微的过敏反应,全身发痒。这本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但小医生可能为了安抚病人的情绪,私下对病人说,可能是护理操作不规范导致的。这样一来,过失就全部算在周姑娘头上。

没人在替她说话。所有人都在劝她,算了算了,反正病人也没出事,认了又能怎么样。

她也懒得纠缠不清,自己出手,在医院长廊上把那医生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我被周妈授意来开解她,苦口婆心,谆谆教诲:“何必呢,本来你没错,现在变成错上加错。”

“你说的都对,可是……解气!”周姑娘斜睨了我一眼,抢白了我的话:“谁都不站在我这边,但谁也阻不了我为自己出手。”

——我说不清道理,可我知道自己没错。

她蒙着被子,哭得地动山摇也没人听见。

指望这么个脾气从小坏到大的周姑娘转性,就像求着老虎不吃肉一样难——直到遇见了立施。

我对立施的第一印象,是长得特别儒气。戴上金丝边眼镜就可以演徐志摩。

我听周姑娘说起过,他是ICU病房的男护士。周姑娘在医院第一年轮转时待过他们的科室。真正表白却是在今年的医院迎新年晚会上,这时候周姑娘已经在医院工作三年了。

立施就这么木讷地拖着,好几年都没说,拖到所有好朋友都急了,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我和立施没有太多共同话题,凡是见面,聊的话题都是周姑娘。

譬如,小时候,因为周姑娘比我略大些,一起玩耍时,长辈们便厉声交代她迁就我,我也成了习惯。有次周姑娘买了包干脆面,我当时在集干脆面里的卡片,就要抢来打开,被周姑娘狠狠咬了一口,自此,再也不敢造次。

立施说,呦呵,没想到你看上去文静,也这么调皮。

这偏心眼的姿态,看上去就像在说:“你看吧,我早说了,肯定不是阿周的错。”

我忍不住回嘴:“那你和她在一起这么久,难道没被她呲过?”

立施说:“有是有的,可是大多数也是因为我有错在先。”

去年年末,周家被强拆。开发商不同意原拆原搬,要求周姑娘一家按规定搬到市郊一处未开发的房产,而且靠路的一侧要留地修路,本来就不大的老宅子其中一半不折算面积。

周阿姨坐在马路牙子上抹眼泪,说这是翻天了,真要搬到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可就再也搬不回来了。

周姑娘二话没说,撸起袖子就往居委会跑,和开发商派来强拆的人打了个照面,一拳头砸得他一脸愕然。

等我匆匆赶到现场,已经是一片狼藉。周姑娘咧着嘴,用手揉着胸口的一片淤青。按下去时淤青看似消散了,一放手又反弹回来。

周姑娘叉着腿蹲在马路牙上,随口骂了一句,老半天不消,你说老子窝不窝火!

那时候,立施一边在旁边替她揉着腿,一边特孩子气地问:“阿周,他打不过你吧?”

周姑娘两眉一竖,丹田气一提。

“嗯呐!”


我是个对爱情相当迟钝的人。但我能确定,第一次强有力地感受到爱情,就是在立施说“我早说了,肯定不是阿周的错”的那一刻。

无条件的信任和帮扶才最像是爱情的模样。

《致青春》里,郑微说“其实爱一个人,应该像爱祖国、山川、河流……”。

当时,我内心讪笑:这什么烂比喻,这二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后来才发现,人的情感其实是共通的。爱一个人,也就像爱壮丽河山,爱潺潺小溪。我们和爱人在一起,就像和山川河流的共存方式。不是与他捆绑在一起,而是,接受他最自然的状态。

真正的爱情,尚且舍不得用一己之念去改变她,更舍不得用普世的道理去束缚她。

这个世界上好为人师的人甚多,所以我们即便听懂了所有道理,也不能过好这一生。

而爱与陪伴,却能在山河岁月沉沙净土之后,成为一生一世最长情的告白。

每个人都有自我消化不掉的坏情绪。小时候,我们在外面贪玩,做错了事,会向家人倾诉,企图寻求庇护。成年后,我们就开始依赖伴侣,他与你分享所有美好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共同承担你的不足,接纳彼此的缺点。

都说当爱情走到最后,就会变成亲情。最温暖的爱,不是他膂力惊人、才思敏捷,为你解决所有难题。而是他能读懂你的倔强,信任你的所作所为,满怀善意地揣测你的用意。

后来,再见到周姑娘,言语之间,总觉得她已不那么乖张戾气。

我和周姑娘约去逛街,立施就开车来接我们。

我在后座,听着她对立施半开玩笑地抱怨着医院里的不快,声音轻柔可爱,立施在旁说:“心情不好啊,那今晚我们去吃点好的,把这些不愉快都忘掉。”

那种感觉,有人给他在身下保护着,就可以尽力向高处爬,而不必因为担心跌落而畏首畏尾。

以前,周妈总说,我们家阿周不懂事,我替她给您陪个不是。

现在,立施总说,阿周是个好姑娘,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爱的交谈,没有对与不对,只有爱与不爱。

世界不曾温柔待任何人,但人群中,终有一人会于人山人海里牵住你的手。将你置于心尖,视若生命。

我特别喜欢立施形容阿周的那句话:

“阿周如果有一丁点儿不好,那一定是别人先待她不好。”

——和你在一起之后,只要你说一句“他们误会我了”,我便再也不信别人。

这世界多好,有个人读懂你的倔强,永远站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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