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阶级从你的旅行方式开始。
头等舱机票,上等手工皮箱,豪华礼车和穿制服的司机带你往返机场。住进五星级饭店不足为奇,你的接待柜台不在一般大厅,却在更高的一个特别楼层;最好你的房间在七十楼以上,甚至需要钥匙去启动电梯按钮。住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拿起电话请他们送点心和饮料。确定你的菜单越复杂越好,不然便无法显现出你的尊严。等待食物送来时,毫不留意地,你把洗澡水泼洒在浴室的一条喀什米尔手织踏毯上面。
经济舱机票,大型登山背包,皮鞋根本不在你的旅行配备之中。你当然是穿着球鞋和牛仔裤。下了飞机,从没想到计程车,你拿着你的自助旅行指南,想办法找到地铁或巴士站。你要住的旅馆连旅游手册都没有登录。为了打电话回家报平安,你必须在半夜提心吊胆穿过三条空无一人的街道,寻找一架公用电话,因为旅馆电话费用太高。无论去到哪个城市,你永远吃麦当劳汉堡,喝便宜的饮料,所以可以控制预算。
这,只是经济上的阶级。如此阶级区分,过度明显到有点粗俗,十分清楚到无可置评。细微精致的文化阶级,等着考验你的神经限度。
一个高级文化的旅行者,穿着刻意低调却品味考究的衣装,住进外表不显眼但颇具历史的老旅馆,早餐室的一张桌子是半世纪以前费兹杰罗构思《大亨小传》的地方。凡尔赛宫或庞贝城已经不可能进到你的旅游行程之内。你刚去了一个没有人听过、听过也念不出名字的小岛,路过一个大城市只为了赶上一场你不想错过的表演。
你更可以成为一个太具文化涵养以至于什么都不在乎的旅人。穿着乱七八糟的行头,如同刚从修车厂冲出来;皮箱破旧到无法补救的地步,你也不在乎它的拉链无法拉上,让你的内裤出来透风。什么古迹名胜,你无所谓;你想知道当地的人怎么生活又怎么投票。看见当地女人用一种奇怪的器具在挖鼻屎,你没有反应,因为你忙着询问她们这里的妇权情况。笔记本记满你的想法,眼前的风景人事物不过是你印证脑海那个伟大理论的对象。
阶级是身分。当一个旅人移动时,阶级跟着旅行。透过你的机票舱位、手表、皮箱和给小费的方式,告诉新社会里的陌生人你的身分。
然,一个旅人的身分并不是能够一厢情愿保持不变。身分就像币值,随着国境改变而升高或贬低。身分向来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身分可以由你的信用卡额度或衣着决定,身分也会由你的护照、语言和肤色共同决定。一个菲律宾富商的儿子夹在一群日本观光客之间去参观韩国板门店,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肯跟他说上一句话;一个来自法国乡下的高卢人一辈子没能好好交上一个像样女友,到了发现自己即使坐在垃圾箱旁也有美女前来搭讪。爱因斯坦相对论的优越性在此展现开奖预测,一段无人见证的历史可能从不曾存在,一个旅人在异乡永远是一个零。
当旅人在陌生地路人的眼膜见不到自己身分的倒影,浓浓乡愁随即强烈袭击了他。
禁不住,他想起那些他曾经努力忘记的脸孔。思念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