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坑里最红火的是养鸽子的那几年。
不知道大伯从哪里取回了这个经,他买回了几十笼种鸽,按照科学方法配料饲养。鸽子繁殖非常快,很快他就扩大了规模。最多的时候,他家的院子几乎全部是给鸽子搭的棚,只给人留出了一些走路的空隙。
养出来的鸽子主要卖乳鸽,乳鸽的循环特别快,一只乳鸽从出壳到出售只需要二十几天。宰杀好的乳鸽一只基本上稳定在斤二三两,价格大概十几块钱,利润十分可观。
大伯的鸽子养的好,赚了不少钱,就鼓动父亲也养鸽子,他免费提供技术支持,还帮忙销售。
于是我们家这边小院子里,也搭起了鸽子棚。我们从大伯手里买种鸽,一对种鸽需要六七十块钱(价钱最好的时候可以卖到一百二三)。父亲先买了三十笼,随后慢慢繁殖。很快,我们这边院子也只剩下一些过人的通道了。
养鸽子需要小麦、玉米、高粱等粮食混合饲养,还需要保健沙。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粮食的比例,保健沙的配制,都是大伯弄好的,我们只需要照办就可以。除此之外,每天都需要用高锰酸钾水给鸽子清洗水槽一次,隔天清理粪便一次,偶尔洒些石灰消毒。一天按时按量放四次食。做到这些,就可以了。
刚开始,大伯和父亲还出去买粮食。到后来,卖粮食的就主动送上门来了。于是地坑好不热闹,每次离地坑还有几十米远,就听得到鸽子的咕咕叫声,人们的说话声,当然,还能闻得到鸽子特有的腥臭味……
相对来说,养鸽子比父亲之前所有的创业项目都来得轻松。
记得那会儿我上学离得较远,大概两周回来一次,周六周天主要任务是帮忙拔鸽子毛,因为每周一大伯都要给人家送货。
刚开始我很害怕,手触摸到鸽子的毛就心里发颤,后来慢慢习惯了,也就帮着大伙干得热火。
后来父亲还学会了循环养殖,他把鸽子粪发酵,再混入一些诸如麸皮玉米粉等精饲料,用来养猪。别说,效果还真不错。那几年,地坑里的日子红红火火。
鸽子养了大概四年多时间,大伯经常送货的那条线断了(具体原因我不太清楚)。没有了销路,鸽子自然养不成了。我们贱价处理了剩下的鸽子。
我当时还天真地想,应该在低价时扛一扛,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市场就会回暖。但大伯说这是不可取的,因为这些鸽子每天要吃,我们没有循环的资金养活他们。所以只好作罢。
虽然养鸽子最终以失败告终,但毕竟曾经赚了不少钱。所以对于这段时光,想起来心里还是热乎乎的。
养鸽子的失败,并没有动摇大伯搞养殖的决心。
隔了一些时日,大伯又买回来了几只羊,买回来几十只小鸡仔,买回来几十只兔子,还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几箱蜜蜂……分别圈养在地坑里闲置的窑洞里。整个地坑热闹得就像个动物园。
养羊是个辛苦活,因为每天得早晚两趟赶到沟里去放羊。于是呢,大伯就把自己从一个在外工作衣冠整齐的干部模样的人,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羊倌。
每每我回家,看到大伯穿着不干不净的衣服,头发上落满了树叶草屑,背上背着一捆草(放羊时顺便弄回来喂兔子的),腰里还缠着根赶羊的鞭子时,心里总是没来由的心疼他。
大伯年轻时一直在外工作,加之他脾气不好,所以我们姊妹总是离他较远。从来没有人想过,过了大半辈子集体生活的大伯,突然回到农村闲居,他的内心会不会孤寂?是不是很失落?他坚硬的外壳下,是否也是一颗柔软的心?
也许,他正是靠养殖这些家畜,用以排解自己孤寂的离休生活吧。
儿子特别喜欢大伯的“动物园”。
记得那一年,儿子还特别小,他看到小兔子爱不释手。大伯便用纸箱给他装了三只小兔子,让他放到家里看。儿子非得把纸箱子放到床上,因为这样他可以离近些看。他把自己正在吃的饼干呀面包呀,随手就扔到了纸箱内。兔子吃饼干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儿子听了特别兴奋,就把头伸进纸箱里看,结果一不留神,一头栽进了纸箱里,吓坏了一旁的众人,情急之下慌忙一把抱起了他,结果人家嘴里依然在“兔兔”“兔兔”地叫着,一点儿都没有吓到。
后来他稍微大了些,我只要回去就会带他去大伯家的“动物园”,让他喂喂羊,摸摸兔子,抓抓小鸡……孩子每次都玩得乐不思蜀。
那一次我又带他去,大伯放羊去了,我跟孩子在地坑里玩。
窗台上有一只小猫,用一根细绳栓着。我猜想可能是有老鼠破坏饲料,大伯不得已刚买了猫。
只是小猫太小了,看起来也就是刚刚断奶的样子。
我怕儿子惊吓到小猫,就带他远远的看着。
不一会儿,院子里来了一只大猫,大猫看见小猫,一边飞奔过来,一边“喵喵”地叫着。小猫听到呼唤也连声回应着。
我才知道是猫妈妈找来了,看来大伯买的是村里人家的猫。
接下来,两只猫的表现让我和孩子这辈子难忘。
只见大猫先是咬住小猫的尾巴往后拽,拽了一会拽不动,就又跑到前面去咬绳子,咬不动绳子,就又跑到后面去拽,还顶着小猫的屁股推……
整整一个下午,大猫一直在重复着这些动作。我和儿子一直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两只猫。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大猫一看解救实在无望,就“喵”了数声准备离开。小猫“喵”地叫了一声,大猫不忍,又回来推拽了一次。无果,又要走,小猫又叫,大猫再回来……如此几次三番之后,大猫终于下了决心,跳下窗户走了。
大猫离开后,大伯很快也回来了,我们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大伯,天马上黑了,我带着儿子默默地离开了。
一路上,我俩都没说话,各自想着心思。
快到家了,儿子突然说:“妈妈,猫咪好可怜,我想放了它。”
我告诉他这是不行的,因为那是大伯买回来的猫。
“可是——可是这样的话,小猫就见不到妈妈了。”儿子难过地快哭了。
“即使你把它放了,它回到原来的家里,还是会被主人卖给别的人家。它迟早要离开它的妈妈。”我一边抚摸着儿子的头,一边安慰他,“别难过了,明天,咱俩给小猫带些好吃的,喂喂它,慢慢它就习惯了。”
“好吧——”儿子悻悻地答应了。
我心里无比怅然,别说小猫我们无法释放解救,这世间哪一个生命的成长不是以离开母亲为代价的呢?
后来听说那只大猫天天下午来,不到一个礼拜它就习惯了,小猫也被解开了绳子,被大猫带着到处跑,只是吃食时各回各家。
动物适应环境的能力真是惊人。如此,小猫母子还能经常相见,我们心里安慰多了。
再去地坑见到那只小猫,已经很强悍了,大伯说它是抓老鼠的好手,真是令人不敢相信。不过想想,真好!
虽然后期的养殖没有再给大伯带来暴利,但大伯的“动物园”却是儿子童年的乐园。在这里,各种动物给了儿子许多关于生命的启蒙教育。当我们拔草喂兔子时,当我们抓粮食喂鸡时,当我们伸开双手去抚摸动物柔软的皮毛时,对于同是一条生命的动物们的同情心和爱心不由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