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四处辗转中度过的,竟至于我关于他的记忆也是不完整的。十岁之前我们一家三口是在一起生活,此后八年他离家闯荡,一年回家次数不过一手之数。我也逐渐长成了一个男人。
八年间发生了很多事,多到他眼睁睁看着我长成了他陌生的样子,对此他表示喜忧参半,喜得是我不像他,不会在吃他吃过的亏;忧得是我不像他,子不类父。而我的形似神不似也是家族公认的,只有奶奶说我像极了他小时候,不论是性子还是长相。
对这类评论我都不置可否,虽然我承认我和他相处的日子不多。但是每次父与子的交谈,都能令我感受到父爱如山,他的严厉,他的关怀。或许有时,我身在此山中,不识得此山真面目。不欢而散常有,然而毕竟相聚一次不容易。他的教诲我也总是在他又离开后,后知后觉,而又在这个年纪尚算及时地领会。
这种微妙的关系,他却似乎很满意,我心里却有些自责,因为我总是在他回家时给了他坏心情。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因此更加复杂,于他来说,好似有两个儿子,一个是记忆中的那个要抱的小孩,一个是和他一般高的青年。他似乎对两人是分开的,与我的交谈一直像是成年人间的对话,而他似乎又分不清,发生矛盾时偶尔的态度还是像对小时候的我。
而我呢,我对父亲的清晰印象其实是从初中后开始的,童年的记忆破碎而朦胧,家人对他的描述添了油醋,奶奶说他倔,爷爷说他懒,大伯说他顽劣不堪。可见家中幼子总是得到父母的爱多些。这些破碎的印象东拼西凑,却和现在的他不一样了。
他的稳健独立是在外一人漂泊的痕迹,他的懒和顽劣不见踪影,不知道这八年吃了多少苦。我见过的他的眼泪只有两次,一次是爷爷生了病,一次是夜里看他独坐在客厅喝酒。那时我不懂什么力量能让一个男人哭不成声。
现在多年过去,我知道,很多时候人们流泪不是因为突然的难过或软弱,而是因为他们已经坚强了太久。泪水本是禁锢在眼眶里的,一旦找到钥匙,哪怕一根白发,窗外的一片雪花,都能让人心猛地一缩,然后不能自己。
回忆着关于他的种种,想到现在我也一人在外读书,也能稍微感受到他的心情了,而他的漂泊还在继续,他说过喜欢家乡的早点,我想我要尽快强大,直到让他能够安心降落。
一路走来,回首才觉大家都在改变,十八岁再细看自己的父亲,难道不是站在分开世界的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