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史记》中写:民以食为天。在先秦典籍《尚书·洪范》里,国家八政第一个是食。
确实,无论是处于哪个时代,吃,都是头等大事,没人能够免俗。但对中国人来说,光吃饱是远远不够的。前清遗老唐鲁孙先生对于美食,可说又杂又钻。他曾开玩笑说:亲友读者觉得叫他馋人难以启齿,便赐佳名唤他美食家——说白了还是馋人。但这个「馋」,绝不是狼吞虎咽的样子,而是懂吃。
馋能吃出自己的主张和理念,才能叫做懂吃。所以梁实秋先生说:文化发展到相当程度,人才知道馋。
中国文人对吃不吝钻研,为此写诗、作赋、著书,似乎都说不尽心中的痴。甚至连国人爱吃的佐料盐,都讲究至极。种类繁多不说,名字也起得极美,诸如「桃花盐」、「水晶盐」。北宋文人周邦彦写首旖旎香艳的词,在开头也要先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在宋代,吃橙是要沾盐的——这是古今的不同。
其实,若论起饮食,无非「以食看人,以食窥世」。所以吃才不是简单的果腹饱肚。
有的人坚持「一豆一菹皆珍贵」,将平常的食材发挥到极致;也有人一定要讲究山珍海味,无熊掌鱼翅不成席;还有人,吃的是怀念。散文家汪曾祺曾撰文说,茨菇“真难吃”,乃至19岁离开家乡,三、四十年没吃也不想念。直到在沈从文老师家再次吃到这久违的味道,他对茨菇突然有了感情。而大到时代,每个时代之间必然有所传续,但因种种原因,使得他们相互区分开来,即使是同一种食物也难幸免。
比如唐鲁孙先生曾经谈到一些糕点,虽名字相同,但在台湾所吃到的就与曾经在北平所吃到的味道差别极大,甚至可说是两码事了。他说「真正的萨其马有一种馨逸的乳香,黏不沾牙,软不散碎,可掰开往嘴里送。不像台湾市面卖巨型广式萨琪玛,又大又厚,拿在手里,好像猴儿吃核桃糕,有不知道从哪里下嘴的感觉。有一种油炸硬帮的,吃的时候一不小心,能把胸膛蹭破。」话虽戏谑幽默,却也暗含着太多无奈——从北平到台湾,萨其马还是那个萨其马,但是味道却不同了。
时代变迁,食物也随之脱胎换骨,区区十数年,当时情状,已邈若河山。幸有前人的记述,令我们能够从只言片语中去想象,当年躬逢其盛的美食家所品尝过的味道。
本文刊于《中华遗产》杂志2016年2月刊「文人的私房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