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的城墙内,有多少人一生被囚禁于此。
它就像一只巨兽。吞噬着居住在内的一切。
宫墙巍峨,殿宇森严,金碧辉煌。可这华丽的外壳之内,又有谁知里面包藏了多少的肮脏?
这宫里,素来便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只是华丽的外壳将所有腌臜包裹。
后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尽是艳丽无比的颜色。
娇艳的牡丹,妖娆的芍药,争奇斗艳。
“陛下贵安。”
蓉昭仪矮身行着礼,身形婀娜,白皙的妍丽的面容微微泛粉,那欲语还羞的样子应该是招人怜爱的。
容瑾言看了她一眼,开口道:“起来吧。”
语气平缓,并无太多感情。
“谢陛下。”
他自顾自的朝前走,“既然遇见了,干脆就陪朕一起吧。”
蓉昭仪眼睛一亮,低声应是,脸上羞涩更甚。
她就说陛下心里是有她的。
她身边的婢女眼里也流露出羡慕和嫉妒。
主子这可算是窥探帝踪了,可陛下不仅没发怒,反而让主子和他一起走。可见主子的受宠。
蓉昭仪因为心里的喜悦,没怎么注意这条路通往哪里。等回过神来,就能看到宫匾上的字了。
昭阳殿。
独具风骨的字迹,笔锋十分锐利。
那是陛下亲笔所书。
“陛下来探望明月公主?”
琏昭仪小心翼翼的侧头问。
“嗯。”
语气依旧淡淡的,宋晓有些拿不准他的态度。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继续把话接下去,容瑾言就已经越过她先迈入昭阳殿了。
按理说,作为陛下嫡亲妹妹的明月长公主已经十六岁,早就该搬出宫住公主府了。
这公主府在她及笄的那一天先帝就赐下来了。
明月长公主幼时生了场大病,高烧数夜不退,导致双目失明,此后一直体弱多病。
也因她看不见,先帝多有怜爱。
先帝膝下共有子女十三人,这封地之中她的最为富庶,公主府也是最大的。
只是这公主府建成没多久先帝便崩了,她的胞兄坐上了皇位。
陛下自幼极为宠爱这个妹妹,登基后也一直没准许她搬出宫去。
是以这建成的公主府一直都空空荡荡的。
宋晓是有些嫉妒这位长公主殿下的好运气的,应该说很多人都是嫉妒的。用一双眼睛,换得了先帝的宠爱,先帝崩了,继位的又是她一母同胞的胞兄,仍然会继续宠着她这个唯一的嫡亲妹妹。
正殿外的院子里,玉兰花开得正好。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气味。白色的花瓣四处飘散。
容钰穿着月牙白的长衫站在玉兰树下,长发随意绾着。
她伸手轻抚着玉兰树的树干。
眉眼如画,清澈的眸子有些空洞,神色清冷。
那眉眼与容瑾言有七成相似,清清冷冷的气质与他更是如出一辙。
宫里禁忌多,比如,禁白。
白色意为不详,故而在这深宫里被忌讳。
这些规矩在昭阳殿是没有的。
她喜欢,容瑾言便命人给她种了满院的白玉兰。哪怕白色的花卉对于这规矩无比繁多的禁宫来说寓意不详。
只要她喜欢,他对她不会有任何规矩。
前提是她要在这宫里,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阿钰。”
容瑾言看到树下的少女。神色柔和下来,语气轻缓。
容钰循着声源慢慢的转头看过来,冲着这边笑了笑。
感觉对方又靠近了些,她才轻声唤道:“皇兄。”
“阿钰,我说过你对我不用行礼。”
容瑾言在她下蹲时立马伸手扶住了她。
“礼不可废。”
说罢,她挣开他扶住自己的手,行了礼。
容瑾言没有再拦,虽有些气恼,终究什么也没说。
因为外面天冷,容钰带着他们回到了殿内。
刚刚坐下,容瑾言就开口道:“松竹告诉我,最近你咳嗽得很厉害。”
松竹是容钰的贴身宫女。
她端茶杯的手顿了顿,而后才慢慢开口,“嗯。确实有些旧疾复发的现象。不过并无大碍。”而后垂首浅浅的抿了口茶。
一旁的蓉昭仪插话道:“陛下您就是担心过头了。”
容瑾言闻言淡淡的道,“闭嘴。”
语气显然是有些不悦了。
气氛霎时有些僵硬。
陛下鲜少对她表露出不悦的心情,平日里顶多就是稍微冷淡些,但陛下本身性格就如此。
宋晓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些什么,脸色吓得有些发白。立马放下手中的杯子跪下连声请罪。
“臣妾该死。是臣妾逾越了。”
容钰自顾自的轻抿着杯中的茶,对此事视若罔闻。
顿了半晌,容瑾言看了眼事不关己的容钰,才慢慢的开口,“起来吧。”
宋晓抬起头,露出泛红的眼眶,那模样宛如带了初冬寒露的梅花,招人疼得紧,只可惜没人欣赏。她在下首的雕花椅上坐下,姿态已然没了才进来时的随意。
容瑾言也不转头看一眼她那委屈可人的样子,对着容钰继续道:“阿钰近来还是少出门吧。待我请胡神医回来再给你诊治一下。确认无碍了再说。”
语气无比的温柔。话里话外却是不想让她再踏出殿外半步。
容钰敛下眉眼,即使意识到他的目的,她也无法反驳或反抗,所以她低声应了。
“好。”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容瑾言面对她时从不自称朕。
可这抵消不了他们之间的隔阂。
君为君,臣即臣。
“不送。”
琏昭仪看着陛下从昭阳殿出来后明显愉悦许多的神色,对长公主的受宠程度估计又上了一个层次。
“陛下很担心长公主呢。”
容瑾言斜眼看了看她,嘴角的笑蔓延开来。语气轻快,“当然。阿钰是朕唯一的妹妹。”
琏昭仪柔柔的笑着附和,脸色仍旧有些苍白。
容瑾言突然停住了脚步,帮她将有些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
“晓晓。以后说话要注意些,别再惹朕生气了,嗯?”神色姿态都温柔至极,宋晓不禁红了脸。
清俊又温柔的天下之主,世上怕是没几个女人能不动心。
“臣妾知道了。可是陛下…”
宋晓抬头看着他温柔的笑脸有些恍惚,“今日您为什么生气呢?”
容瑾言轻抚着她的脸,“晓晓还是不明白?”
“阿钰是朕唯一的妹妹,朕对她多心疼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宋晓这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容瑾言的意思是,他担心再多再过也是正常的。她不应该插这个嘴。
“陛下如此盛宠,长公主殿下必定也是满心欢喜的。”她娇柔的笑了笑。
“满心欢喜么…”
容瑾言回头看向昭阳殿的方向,神色晦暗不明。
“或许吧。”
烟雾缭绕的室内,熏香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贵妃塌周围铺着金色的毯子,上面绣着大片盛开的芍药。
金色的榻上,穿着妃色宫装的女子慵懒的侧卧着,青丝散乱。容貌当得上倾国倾城。
“今晚陛下照旧宿在养心殿?”
一旁的宫女有些迟疑的回道:“陛下今晚歇在后宫……听说去了怡华宫。”
原本姿态随意惑人的女子神色忽然狰狞起来。
“怡华宫…又是琏昭仪那个小蹄子!”
“娘娘息怒。”
伺候在一旁的宫女连忙轻声劝道:“陛下只是一时新鲜罢了。娘娘有着无双的容貌,陛下的心还在娘娘这里呢。有什么稀世珍宝陛下不是头一份送给娘娘。”
前一秒还怒气腾腾的女人立马消了气,掩嘴笑了笑,端的是一个姿态惑人,“是啊。这宫里,唯有本宫盛宠不衰。”
“派人去怡华宫请陛下,就说本宫肚子疼。”
“是。”
此时身处御书房的容瑾言听着安德礼回禀的消息,说不清楚那笑容是不是带着嘲讽。
“容妃么…她母家在这宫里是数一数二的了,既然她还想要荣宠,给她也不是不可以。”
他一边不停笔的批阅着奏折,一边唤道:“缪。”
一身黑的暗卫出现在殿内。
“请陛下吩咐。”
“去让‘朕’赶往容妃所住的栖霞宫,表现得焦急一点,再顺便宿在那里一晚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仔细着别让容妃怀上‘龙种’。”
“是。”
唤作缪的暗卫利落的从殿中离开了。
容瑾言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一肚子的糟心事,不过过不了多久这些糟心事就可以一起解决了。
当今陛下才刚刚加冠不久,不过二十出头,但很多人家的公子哥在这个年纪多半有五六岁的子女了,陛下至今膝下只有一个两岁的公主,生母地位卑微,并不怎么受宠,也没能得到什么封号。
子嗣可谓是单薄得可怜。
陛下本人却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大臣们一肚子的劝谏也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
后宫无主,后位空悬。
那群妃子们都想赶紧怀上孩子,这种情况下,谁最先生出皇长子谁就离后位最近。
不过,若是她们知道皇帝自从登基以来从未踏足过后宫,宠幸她们的是一个专门培养出来的易容过的暗卫,不知道那脸色会多么精彩。
容瑾言这法子无比阴损。
他若是不喜欢那群女人,大可放着不碰就是了。但出于某种目的,他找了个人来代替自己。
这些女人何其不幸。以后就算知道了作为陛下的女人她们早已不洁,这事也只能烂在肚子里,就算是为了自家的名誉也不能外传。
缪神色突然有些奇怪,让暗卫宠幸后宫,陛下不会是…不行吧?
缪打了个哆嗦,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多了。
作为暗卫,他不需要操心那么多,只需要遵从主子的命令就够了。
这宫里,最受宠的女人是容妃。她的家世也是数一数二的。
而后就是蓉昭仪宋晓。
与容妃家世相当,却只得封了昭仪。
心生不满,两人才会斗,两个家族才会互相使绊子。
容瑾言还刻意为两人取了谐音的封号。容、蓉。
容这个字是应该禁用的,但为了彰显容妃的“得宠”,他特赐了国姓容为其封号。
可这宫里,若真论得宠,没人能越过昭阳殿的那位去。
容妃最盛宠时,蓉昭仪还未进宫。
整整两年,“陛下”夜夜宿在栖霞宫,未踏足其他妃子的宫殿。
朝野上弹劾容妃的折子如同雪花堆满了御书房。
一年一度的朝贡时,番邦进贡了碗大的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见的多了,不算什么稀罕玩意儿。但是这么大的还是头一次见。莹润明亮,夜间放在室内可使其亮如白昼。
才献出,陛下随口就让宫人送去昭阳殿。
容妃如何忍得?在她看来,她如此盛宠的情况下,最好的珍稀物品就应该送去她的栖霞宫。
一个极少露面,名不见经传的长公主凭什么压她一头?
那时的容妃,肚子里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刚刚显怀。太医诊断说为皇子。
这是容妃嚣张的资本。
她去了昭阳殿。
她说长公主殿下恃宠而骄,她只是想看看那颗珠子,公主便推她,意图谋害皇子。
容钰看不见,自然不知道具体情况。
只是容妃说她肚子疼,她下意识伸手去扶她。
宫人的吵闹使她觉得厌烦。
她向容瑾言自行请罪,她觉得这孩子不管掉没掉,总归是她的过错。她看不见,失手误伤了容妃也说不定。
她要闭门半年,吃斋念佛为容妃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反正她平日里也不喜与人过多接触。在容瑾言登基以后,每次他来探望她都是能避则避的。
容钰的请罪书到容瑾言案头的第二日,容妃便落红了。
太医说是误食了寒凉之物,又对腹中胎儿不甚上心导致胎位不稳,所以小产。
若是没人动手脚谁信?
哪个妃子怀孕了不是小心翼翼的看护着、精心养护胎儿,哪会那么马虎的误食寒凉之物?
这孩子在容妃动用所有母族在宫里的势力还是没能保住。
近来容妃得罪的只有明月公主。明月公主一向是不理事的,整日独居昭阳殿极少出殿门,昭阳殿的人当真称得上与世隔绝,若论势力显然不会是她。
那么动手的就只能是陛下了。
在这宫里只有陛下有这个能力。
原因?
原因便是明月公主。
陛下这次给了个警告,若是容妃对明月公主不只是栽赃陷害的话,可能她的母家就该考虑选秀时送进来个新的“容妃”候选了。
陛下对明月公主的纵容简直令人发指。
成天就是弹劾人才会有功绩的御史们又怎么会放过这件事。
明月公主在深宫内种植白色花卉,身着白衣,意不详。
容瑾言听着老头子们长篇大论、引经据典的诉说着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多么的不吉利,漫不经心的开口了:
“那花是朕给她种的。”
御史们当时就被哽了一下。
对公主的宠爱也应该有个限度,不该这么胡来,长公主早就到了出嫁的年龄,理应找个驸马出宫住公主府。
容瑾言冷笑,“朕不宠明月公主,难不成要宠你们这群糟老头子?那多伤眼。至于驸马,朕舍不得明月公主过早出嫁,天家的女儿,就算是留到八十岁也有的是人娶。”
瞧瞧,这都说的什么话,一国之君,用这种话把御史们堵的不知道怎么说。
索性,除了对明月长公主无底线的宠溺以外陛下没有其他过分的行为。
若明月公主不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那些御史们怕是就要说妖女祸国了。
“阿钰。”
他几乎每天都来看她。虽然大部分时候她都称病闭门不见,但他是皇帝,她也不是次次都不见的。
他宠她,她却从未因此跋扈过,她一向对分寸拿捏得很好。
用这些识时务的分寸莫不作声的在两人之间设置了一层隔阂。
容瑾言对她的这个性子简直是又爱又恨。
她用实际行动疏远了所有人,就在这昭阳殿之内过活,这正合他意,她和别人疏远了,就是他一个人的了。但同时,她也疏远了他。
玉兰的味道很清淡,这种花看上去清冷极了。如玉般的一朵,绽放于枝头,没有并蒂开的。就连味道也是淡淡的。
她喜欢这种花。
淡淡的,正合她的性子。
他喜欢她这安静的样子。因为看不见,每次她望过来的时候仿佛自己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幼时的相依为命,如今成了他的执念。
“皇兄。”
她行了礼,无神的眼睛望着他。
“今日没有外人,怎的还是这么疏离?”
他迎上前将她扶起。
握着她的手,他皱起了眉,“如此的冰凉,怕是又要咳嗽了。那些奴才呢?手炉呢?”
问完他才想起,因为他的独占欲,他几乎将昭阳殿的宫人赶了个干净。除了做杂事的,容钰也就只有松竹一个贴身宫女。
松竹是他安排的人,一般他来了,松竹就会自动回避。
容钰的笑容顿了顿,从他手里抽回了手,“无事的。身子弱的人多得是,偏生我就比别人要金贵些?”
“可不就是要金贵些。”他轻声道,“你是朕的妹妹。天家的女儿,自然是金贵的。”
容钰只是笑着,不再接话。
容瑾言将她的手握回来,轻轻揉搓着给她捂手。
“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必这样的。”
容钰又一次将手抽回。
容瑾言脸上的笑淡了些,“怎么了,长大了就要和哥哥疏远了?”顿了顿,他又继续道:“还是哪个该死的奴才在你耳边嚼舌根子,说了些有的没的?”
“没有的事。”容钰打断道。
“长大了,和小时候不一样的。该避讳的东西还是得避讳。”
“避讳什么?”容瑾言眯起了眸子。
容钰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
他为她的妥协感到愉悦,语气也轻快了许多。
“那就好。”
“阿钰只要一直这样就好了,待在昭阳殿里,哪里也不用去。”
容钰空洞的眸子平淡的看着前方,没有答话。容瑾言显然也不在意,只是给她捂着手。
一年一度的朝贡快到了。
宫宴是必不可少的,后宫无后,谁坐在陛下的左右侍候成了众位妃子争斗的理由。
“陛下…听闻凝小主前些日子有喜了,不过有喜的风声才传出来,今日便落红了,说是食用的膳食里多数放了芦荟。”
这宫里目前为止也就只有一个两岁的公主,且生母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临近朝贡,在这种情况下有喜,那些身居高位的娘娘们哪里能忍得。
安公公本以为陛下子嗣艰难,对于这个未能出生的子嗣会感到惋惜和心痛,哪承想,陛下听完之后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令安公公有些愣神。
好歹…也是陛下的一丝血脉啊。
陛下子嗣单薄,好歹也得考虑一下传承血脉一事啊。
都说帝王薄情,薄情寡幸四个字在这位这里才是真正彰显无疑。
安公公不知道的是,那个所谓的龙嗣压根儿就不是陛下的种。不过就算是他的,他估计也就是这个反应。
血脉传承,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对这些都不在意。
在他眼里,子嗣和血脉传承什么的,都不及容钰重要。
只要她不离开他,他什么都能给她。
包括这个万人争夺的位子。
“陛下,三日后的宫宴您要带哪位娘娘?”
安公公小心翼翼的询问。
都说伴君如伴虎,容瑾言倒是没有暴戾到一句话说错就砍头的习惯,但他最忌身侧的人揣测他的心思。
所以这有点踩在陛下容忍线上的问题
使安德礼有些冒冷汗。
容瑾言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波澜不惊的眼神令他心下一紧。
“按位份。”说着,他收回了视线,低头继续批阅奏折。
安德礼苦着一张脸。这宫里连个贵妃都没有,位份最高的也就是妃位,品级一样的妃子可是好几个。
安德礼冒着触怒容瑾言的风险又说了一句:“可有好几个品级一样的娘娘。”
容瑾言将手里批阅完的折子一扔,“那就让明月公主来主持事宜。”
“可是陛下,明月公主是公主…”
“闭嘴。”
安德礼噤声了。
“就让阿钰侍在我左右,宫宴事宜俱交给她。”
“…奴才明白了。”
“陛下。德妃娘娘求见。”
容瑾言刚刚摘下头上的冠,准备安寝,听闻德妃求见,颇为意外,“德妃?她来做什么?”
“奴才不知…”
索性容瑾言也不是真想听他的回答,挥了挥手,“不见。”
“是。”
“陛下!”
话音刚落,一声娇柔婉转的“陛下”就从门口响起。一个身影娉娉婷婷的走了进来。
容瑾言登时脸色就不好了。
安德礼看见自家陛下变了的脸色暗道糟糕。
“谁让德妃娘娘进来的?养心殿也能随意进出了?!”安德礼冲着门口斥道。
刚刚走进来的女人顿时吓得花容失色,“陛下?”
容瑾言刚刚摘了冠,虽是冷着一张脸,但墨色的发散着,宛若少年,整个人的压迫感被削弱了不少,德妃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不顾他的命令迎了上去。
“陛下…您已经半月未来过景绍宫了…臣妾实在是思念陛下,这才贸然来了养心殿。”说罢,眉眼间流露出属于小女人的娇态。
容瑾言冷笑,“思念?怕是想着头一个在朕面前露脸,夺得三日后的宫宴主持权吧?”
“陛下竟会如此想怜儿。”她一副受到打击的模样。
虽然被戳破了心思,不免有些心虚,但是戏倒是做足了全套。
“滚出去。”
容瑾言神色有些隐隐的不耐。
“宠幸”这些妃子们,那是暗卫做的事,他不必踏入她们的宫殿,只需要在白日时面上做做样子,迷惑所有人就够了。
是以,他最厌恶这些女人擅自闯入养心殿。
自以为得宠,便无法无天了。
这虚假的宠爱他能给她们,自然也能收回。
虽说后宫与朝堂相连,但这些个世家大族,根脉甚广,家族里想要入宫又听话的女人多得是,对于这些世家来说,家族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是家族里的女子入宫得宠,是不是嫡女又能怎样?
这些人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他之所以要做这么多的表面形式就是因为这些盘根错节的大家族。百年的传承使其底蕴深厚,他不得不被其牵制。
为了避免真的被扔出来,德妃不甘心的退出了殿内。
要是真的被扔出来,那才真的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待德妃退出去,安德礼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去告诉殿门口的守卫,下次要是再让人这么闯进来,一起杖毙。”
“是。”
次日,德妃被贬入冷宫。
德妃本以为就算这事不成,自己最多也就被斥责两句。哪成想,多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宫里那些观望此事的嫔妃们俱都歇了心思。
谁能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德妃呢?
管理宫务,那就是代行皇后的权利。陛下生母早逝,也未被先帝过继给其他嫔妃教导。待陛下登基,先帝的妃子俱都遵循先帝遗愿,一应陪葬。
宫里没有暂时管理公务的太后或是太妃,陛下又迟迟不肯立后,这宫务竟大半部分都是陛下亲自掌管。
朝堂内也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陛下充耳不闻。若是说死谏,一个久不立后也不至于。
毕竟陛下也不是不踏入后宫,不立后也不是什么大事,总有一天宫务会交到某个嫔妃手里。单看各家女儿的本事了。
刚下完朝的容瑾言回到养心殿,看着摆在案桌上的宫务折子,转头问道:“不是让你拿去给阿钰吗?”
安德礼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里的小人咬着手绢满是委屈。
两位主子没有达成一致,他听谁的啊?
“陛下…长公主殿下说她不管这些冗杂的事儿…”安德礼小心翼翼的回答,一边悄悄偷窥陛下的神色。
“阿钰不肯管?”容瑾言蹙起了眉。
“是啊,奴才劝过了…”
“罢了。”容瑾言叹了口气,他知道她多半是不会管的,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让人送去了。
想着万一,万一她肯接手呢?
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差事,他派人去求她收她也不收。
脑海里倏然响起她曾说过的一句话:“身份不同,考量的自然也不同。”
那是早年他想要将养心殿旁的宫宇给她她拒绝时的说辞。此后,朝阳殿殿门长关,待到她再开口和他说话,却是两年后了。
“传令。容妃接手宫宴事宜,蓉昭仪协同。”
“是。”
让这两个女人继续斗吧。
只有她们斗起来,朝中他们的家族才会跟着做些小动作。
朝堂和后宫之间,可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要让他们真的你死我活还需要个契机。
容瑾言微微眯了眯眼,而后轻轻笑了。
一年一度的朝贡宫宴。
金碧辉煌的正大殿里摆了许多富丽堂皇的装饰。大臣们坐在一侧,他们的妻女坐在另一侧。至于别国使臣是与大臣们坐在一侧。
这种宴会,容钰还是得参加的。
因为这是在外臣面前撑架子的时候。
眯眼看着请安的她,他又想起了小时候。
一时不免有些出神。
虽然两人是一母同胞,但自小他就听宫人们说,容钰像陛下,而他更像裕亲王。
他们的母妃,曾拒绝入宫,与裕亲王乃是青梅竹马。
他满月之时,宫里谣言四起。是以,他被赐名“瑾言”。
谨言慎行。
母妃对他极为冷淡,父皇又认为他并非亲生。
这种情况下,他从容钰那里感受到的温情就成了他在这深宫中的唯一救赎。
“平身。”
他很快的回过神,单手将她扶起。
“谢陛下。”
一声“陛下”,令他瞳孔一缩。
容钰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在属于大长公主的女眷首位上落座。
容瑾言看她这模样,终究还是把欲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这么多年了,也该习惯了。
然而脑子里还是控制不住的浮现起幼时她拽着自己衣袖撒娇的模样。
陛下……
每到这种正式场合,她连一声“皇兄”都不肯叫。
若是因为一个称呼闹腾,她怕是要恼自己一阵了。
容瑾言端起酒杯,掩饰唇边泛起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