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朵木棉花

“班长,学校的木棉花开得正好,我们去玩拉钩钩吧。”

放学铃响起,林小英随手把桌面上的纸笔扫到书包里,高兴地跑到张恩雅身边叫她一起去玩。

哪知张恩雅还没开口说话,她的同桌杨菲菲先看不下去了,阴阳怪气地说道:“林小英,校庆就快到了,放学后恩雅还要和我们参加节目排练呢。她很忙的,你不要再来无理取闹了可以吗?”

旁边的同学也纷纷附和:“就是就是,现在谁还会玩拉钩钩这种幼稚的游戏啊?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

正在收拾书包的张恩雅动作顿了顿,抬头想说点什么,却在看见林小英期待的眼神后选择了沉默。

01

木棉花是南方特有的植物,先开花再长叶,绽放时一树火红鲜艳热烈,落地时干净利落英姿飒爽。不过她们不懂得欣赏太多,只知道那号角似的花儿里有一圈绵密的花蕊和一根坚韧的花芯,拔出来就可以和小伙伴一起玩拉钩钩啦。

小孩子的时间没有刻度,天大地大玩儿最大。

为此她们愿意花大把大把的时间蹲在木棉树下,仰头死死盯着那一簇簇烧得正旺的火苗儿,为突然落下的一朵木棉花欢呼雀跃,好似捡到宝似的大叫着冲过去。有时候也会主动出击——两个人艰难地把长竹竿架到木棉树的枝丫上,然后喊着“一二三”,目标是那朵开得最漂亮的花儿。这种做法风险很大,竹竿有时候纹丝不动,有时候被推动了却一个劲往后面砸,好不容易往上飞了一段,结果连花儿边边都没擦着。反倒是她们震天响的笑声,吓得几朵木棉花站不稳脚,“咚”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只有很少很少的时候,我们可以得到想要的那朵花儿,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春天过了还有下一个春天,木棉花掉了还会再开,一次打不中我们可以再来一次呀。时间那么多,随便挥霍还是那么多,怕什么呀?

怕只怕变成大人,虽然一天还是24小时,很多人却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如今她们已经是从小学毕业、需要踩单车去镇里中学上课的七年级学生了,课业、补习班、社团活动将日常挤得满满当当的,谁还会有时间去玩这个无聊游戏呢?

作为一班之长的张恩雅更是如此,所以在林小英第一次邀请的时候,她只是愣了一下便很快拒绝了:“林小英同学,我急着去开干部会议,不好意思哈。”

哪知道林小英似乎没觉察到张恩雅的婉拒之意,每天放学都要来找她一次,固执地说着拉钩钩的事。

第一天她说:“班长,第一朵木棉花开了耶,我们去玩拉钩钩吧。”

第二天她说:“班长,今天开了五朵木棉花,我们去玩拉钩钩吧。”

十天后她说:“班长,学校的木棉花全开了,我们去玩拉钩钩吧。”

木棉花之间的感情很好,约了时间一起到世间走一遭,所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开满一棵树,变成一朵云。

张恩雅一开始还能笑着拒绝林小英奇怪的要求,后面干脆沉默不语,甚至看见她走过来就低头匆匆走开了。杨菲菲见状只觉得不可思议:这林小英发神经没事找事,怎么张恩雅反而得躲着她呢?所以看见林小英的时候总要冷嘲热讽几句,哪知道对方好像把自己当空气,只是一脸倔强地看着张恩雅。

杨菲菲终于忍不住爆发了,猛地站起来对她吼道:“林小英,你真的很烦耶!难道你就可怜到没有一个朋友愿意跟你玩吗?”

对于这句话林小英终于有了反应。她吃惊地抬头看了杨菲菲一眼,又低头去瞧张恩雅,张大了嘴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恩雅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望着林小英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林小英,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你不要再这么幼稚了好不好?”

类似的话周围的人说了千遍、万遍,林小英都像没听见一样,但张恩雅的话却一下子让她流出了眼泪,不停地说着道歉的话:“丫丫,对不起,对不起。”

要是我那时候勇敢地站出来就好了……

02

那是初中开学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

南方八月的太阳依旧猖狂,只是知了叫哑了嗓子,也阻挡不了这群刚毕业的小学生想要参观未来初中的迫切心情。

“快看,这就是明光中学,下个月我们就要在这里读初中了哦。”当时的班长还是扎着麻花辫的王文丽,她指着学校门口那几个金灿灿的大字开始进行介绍,做足了功课的她说得头头是道,赢得好多次的掌声。

林小英却在此时走了神。因为校园里有一棵十分高大显眼的木棉树,笔直的干,利落的枝,还有无数盛着阳光的绿叶,一下子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忍不住拉了拉旁边张恩雅的袖子想示意她看,才知道对方也发现那棵树了,同样迫不及待地想跟自己分享。

村子里也有一棵高高的木棉树,她们最喜欢的就是在树下捡木棉花玩拉钩钩的游戏了。

张恩雅做着口型,对林小英无声地说道:“英英,等明年木棉花开了,我们就去玩拉钩钩吧。”林小英飞快地点了点头,乐得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她正是这个意思呢。

见大家没注意到这边,张恩雅不怀好意地用小指挠了挠林小英的掌心,想惹她发笑。林小英也不肯示弱,立马挠了回去,哪知道对方一时没忍住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当时没有风,知了也在偷懒,所以这一声轻笑好似被学校广播放了出来,一下子传遍了方圆百里。王文丽当下就黑了脸,双眼利剑似的直直射了过来:“张恩雅,我刚刚说的话有这么好笑吗?”好好的活动被打断,其他孩子也都一脸不爽地看着张恩雅。

她没想到自己一声失笑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急急忙忙地解释:“没有,我不是笑你,我刚刚是在……。”

“大家都在专心听我讲学校历史的时候,你在干什么?看见耍猴的还是在地上捡到钱了?”王文丽性子耿直,说话就有些咄咄逼人了,惹得周围的同学小声笑了出来。

林小英急忙站出来想为张恩雅解释,却被她垂着的手紧紧抓住,只能听到她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哪知王文丽却好像吃了炸药一样停不下来:“你居然还想有下次?你知不知道这会给我们的班级造成多大的影响……”

周围热辣辣的目光让张恩雅难受极了,她本就是最最骄傲的孩子,什么时候在众人面前这么丢脸过了?所以参观一结束她忙不迭地跨上单车只想逃开,却因为太过慌张而连人带车摔了下来,顿时引起一片更加响亮的笑声。

林小英马上跑过去想帮忙,张恩雅却偏过头不肯看她,自己飞快地爬起来推着车走了。林小英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只能推着自己的单车慢慢地跟在她后面,看着夕阳把她本就瘦长的身体拉扯得更细更长,就快要断了!

回家的路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而张恩雅终于停了下来。林小英觉得她的视线虽然落在自己身上,却好似透过了自己在看更加遥远的地方,只有声音如梦似幻地传了过来:“英英,上了初中我也要做班长,再也不要被王文丽管,被其他人笑话了。”

林小英双眼通红,不住地点着头,她一定会帮丫丫当上班长的。

03

放学铃声响起,班里的同学都陆陆续续离开了,教室后头却别有一番热闹。

“恩雅,你的黑板报做得真好,可以教教我吗?”“当然了,不过你也得教我折星星才行。上次我可看见了,你桌子里一大把好看的星星呢。”

没想到张恩雅居然知道自己会折星星的事,还说让自己教她,杨菲菲看她的眼神就更崇拜了。结果却惹得一起负责黑板报的王文丽一脸不快,嗤了一声:“磨磨蹭蹭什么,要是待会黑板报做不完老师可是会生气的。”

张恩雅只是笑了笑,心直口快的杨菲菲却是很不高兴,偷偷吐了吐舌头:“不是班长又不是纪律委员,整天板着个脸给谁看呢?”

林小英站在教室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悄悄地走开了。

新学期班委还没定下来,学校又急着出迎新黑板报,老师只好让同学毛遂自荐。王文丽当仁不让地举了手,没想到张恩雅也跟着站了起来自我推荐:“老师,我之前没做过黑板报,但初中了想锻炼一下自己,可以试试吗?”

张恩雅长得好看声音也甜,一下子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老师很高兴地同意了,又点了有经验的杨菲菲让她们三个人共同负责这次的主题黑板报。

对于此事最吃惊的莫过于林小英了。开学三天她和张恩雅说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下课的时候她在跟老师请教问题,放学的时候也是和其他人说说笑笑走了。她安慰自己:只不过是因为我们的座位距离有点远,丫丫竞选班长也忙,竞选过了就好了。

知道张恩雅想要竞选班长后,林小英就想着法子去帮她:即使不习惯人群,她还是在刚刚认识的同学中竭力开了口,但笨拙的她只有在讲到和张恩雅有关的事时才是鲜活的;有时候黑板没人擦、垃圾没人倒,她就急冲冲去做了,有人问到就很高兴地回答:“这是丫丫让我做的。”

奇怪的是,张恩雅对此并没有露出高兴的表情,只是在林小英“献殷勤”几天后终于忍不住把她拉到一边:“林小英,竞选班长的事我自己会搞定,你不用麻烦了。”

“可是丫丫,我想帮你……”林小英习惯地喊出张恩雅的小名,却不想她听到这个称呼后眉头皱得都要打结了,声音突然就变得很冷:“不用了,你帮不上什么忙,也别再这么叫我了。”

看见林小英霎时暗淡下去的眼神,张恩雅不自觉地说出了安慰的话:“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叫法,没人的时候再叫吧。竞选班长的事你也要相信我,我一定会搞定的,对不对?”

林小英眼睛一下子又亮得吓人,使劲地点着头表示赞同:“嗯嗯,你肯定是可以的,到时候当了班长我请你喝珍珠奶茶。”

当时珍珠奶茶刚刚兴起,请喝奶茶是中学生之间最流行的庆祝方式。张恩雅知道林小英的零花钱有多少,愣了愣,最终还是声音很轻地“嗯”了一声。

04

相比王文丽的过分耿直,张恩雅的温柔亲和自然更得老师和同学们喜欢,投票的时候票数几乎是一边倒的。

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林小英高兴得好像自己当班长一样,大笑着从最后一排冲了过来,想挤进去第一个给张恩雅庆祝。然而杨菲菲早已带着一群和张恩雅相熟的同学把她围了起来,大声地祝贺她:“恩雅,你好棒!”、“以后就是你带领我们班了,请多多指教。”

张恩雅和过来祝贺的同学笑闹成一团,最后不知道谁说了“班长大人要请客”,同学们都一并跟了上去。林小英挤不进去,眼见张恩雅要走出教室门了,只好失声喊了一句:“丫丫……”

这时候杨菲菲和林小英还不认识,所以只是好奇地看向了张恩雅:“恩雅,那个人是在叫你吗?雅雅?”

这是要向新朋友介绍我吗?林小英顿时不自在起来,不自觉地挺直了腰,僵硬的脸上也挤出了一点笑容。可等她抬眼望过去的时候,只能看到张恩雅僵硬的侧脸,以及轻飘飘的一句:“同个村的,不过不怎么熟,大概是在叫别人吧。走啦,再晚可是要排队的。”张恩雅拉着杨菲菲的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校门口刚开的奶茶店走去。

林小英在原地愣了许久,忽地伸出两根食指把嘴角使劲地往上提,强迫自己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又朝前伸出了右手:“你好,我是丫丫的……不,我是班长的好朋友,很高兴认识你。”

“噗,你不是林小英吗?怎么成了张恩雅的朋友后,连名字都没有了?”这声不合时宜的轻笑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十分响亮,林小英转过头去,才发现还有一个人没跟着去喝奶茶——是竞选失败的王文丽,她脸上还带着泪花,同时又咧开嘴大笑着。

对于这位小辣椒似的小学班长,林小英一直都有点怕怕的,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去老师那里打小报告呢?只是现在的她哭得惨兮兮的,虽然还在笑,可是眼泪也没擦掉。林小英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了她。

没想到林小英会给自己递纸巾,王文丽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扯过纸巾胡乱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还不忘继续追问:“林小英,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哦,可我们确实是好朋友啊。”林小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而是王文丽看不下去,气呼呼地拿起书包走了。

待发现偌大的教室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林小英这才慢慢地走回位置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走出教室门却发现王文丽还站在门外。看见林小英好奇的眼光,王文丽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使劲地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毕竟今天还是我负责锁门的。”

林小英“哦”了一声就走开了,王文丽简直无语,赶紧把教室门锁了追上去:“林小英,你就不知道等我一下吗?”

“你不认识路吗?为什么要等你?”林小英正在想自己和张恩雅之间的事,闻言呆呆地问了一句。

王文丽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气得说话都结巴了:“你……我……算了,反正我就是要跟你走同一条路。”

对此林小英并没有任何异议,路不是她家的,只是她为什么也往这个方向走?她歪着头打量了这王文丽好一会儿,奇怪道:“咦?班长,你家也是在这边吗?”

林小英习惯用班干部的职位称呼别人,且叫了一阵后几乎都不会改口了。此时王文丽也没心情纠正她,气极反笑:“林小英,你用得着这么变着花样挤兑人么?我家就在你家隔壁,张恩雅家在右边,我家在左边!小学六年,每天上学、放学我们走的都是同一条路,都不知道撞见多少回了!难道你就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05

王文丽承认,她来晚了一步。当她为了读书搬到这边的时候,作为邻居而且同岁的林小英和张恩雅已经有她完全不能涉及的六年时光了。

第一次见面是在村口的木棉树下,她迷路了,听见有说话的声音就欣喜地飞奔过去。只看见两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女孩,面对面,额头贴着额头,手上拿着木棉花的花芯在拉钩钩。旁边放着一大把刚刚落地的木棉花,鲜活得和枝头上的没什么两样。

“哈哈,丫丫你又输啦!”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子明显比较厉害,几盘下来她赢的次数多很多,惹得对面的花裙子女孩羡慕地说道:“英英好棒呀,教教我怎么玩吧。”麻花辫女孩子神秘地望了望四周,这才点了点头,示意花裙子女孩子靠近一点。她听话地把耳朵凑过去,冷不防对方在她耳边大叫一句:“我才不要呢!”气得花裙子女孩涨红了脸,挥着小小的拳头要来打她,两个人嘻嘻哈哈闹成了一团。

王文丽最终还是没有走上前去问路。之前跟父母在外生活,半年搬一次家,每次都是刚认识新的小朋友就要去下一个地方,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样都还没记住。而刚刚她在旁边站了大半天,那两个小女孩玩了十几次拉钩钩,嬉闹了两三回,可是她们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

好吧,连同之后的一年级到六年级共十二年,她们之间自成一个天地,容不得也不需要第三个人的存在。可是现在呢?林小英还在原地眼巴巴地等张恩雅回头,她却只顾着迈大步子往前跑,想把过去的一切断个干净。如果没有开学前那场意外,可能到她们结婚生子甚至是牙齿掉光的时候,还是和双胞胎一样形影不离吧?

可王文丽并没有因此认为自己做错了。当时是张恩雅破坏纪律在先,她作为班长有责任也有义务提醒她的,只是自己说的话确实过分了些。明明还有更好的法子可以处理这件事,可她却像个被刺激到的疯子一样,选择了最激烈的表达方式——在全班同学面前给张恩雅一个下马威,咄咄逼人只想让她当众出丑,只为了发泄自己心中被忽略已久的那点恶意。

现在她们两个终于分开,林小英也走在了自己身边,王文丽却一点都没有觉得高兴。因为她时不时就会往身后看,看她的丫丫回来了没有,回来的话她就要变成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把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说给她听。有时候察觉到王文丽的目光她也会抬头,浅浅地笑了笑,却一句话也不说。

王文丽终究不忍心看她们越走越远,只好在一个放学后拦住张恩雅,说自己当初的做法太过火了,希望她和林小英可以和好。可她听了之后只是沉默,被逼急了才说道:“我们并没有吵架,只是再也合不来了。想要的东西不一样,她不愿放弃儿时的小美好,而我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什么合不来?什么回不去了?这一切都是你擅自决定的吧?你有问过林小英的想法吗?”

“过几天木棉花掉光了就好,她很快就会死心的。”

“明年木棉花还会开,后年也会,你要看着她每一年都伤心一次吗?你怎么这么狠心?”

听见王文丽气急败坏的话语,张恩雅竟然笑了,甚至发出很轻很愉悦的笑声:“花开花落,四季更换,林小英要怎么做我能有什么办法?林小英只愿意跟我一个好,而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张恩雅的底气来自于对林小英的熟悉,从小到大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只会站在自己这边一味地维护自己。上了中学后,从第一朵木棉花开始每天都会认真地邀请她去玩,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听见这句挑衅的话,王文丽气得头顶冒烟,正想破口大骂之际却看见了林小英。她不知道在张恩雅身后站了多久了,刚刚的话又听了多少,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张恩雅也没料到这时候会遇到林小英,张嘴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自觉地喊了她的小名:“英英……”

“我在!”林小英闻言惊喜地抬起头,直直地望着张恩雅的眼睛,“丫丫,我在这呢!你要和我一起去玩拉钩钩了吗?”

张恩雅又一次闭紧了嘴巴,不说一句好,也不说一句不好。过了许久还是等不到一个回答,林小英觉得眼睛有点酸,便抬头去看那湛蓝的天。这才发现时间跑得飞快,学校的木棉花居然都快掉光了,可今年她一次都没去看过呢。

“呐,木棉花快谢了,陪我去树下走一走可好?”

06

张恩雅最终还是没给出一个明确回复。她在赌,赌林小英只不过是一时之气,赌她终究还是会回到自己身边的。

可是之后林小英再也没有找过她,每天正常地上学、放学,下课就在座位上望着窗外发呆。她并不急着去结交新的朋友,可是周围的人却喜欢围着她,大概是因为那股子对人对事的认真劲吧。特别是王文丽,有事没事都喜欢跑去逗她,只差跟老师挑明要去当她同桌了。

张恩雅有一种自己私藏的宝贝让人觊觎了的难受感,突然希望那些木棉花可以坚强一点,再在树上待久一些。可是最后一朵木棉花开的时候,林小英只是默默地望着那朵花出神,却没有任何表示。每朵木棉花的花期是十五天,也就是说,她们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张恩雅心里明白,只要私底下和林小英说明一下,她肯定还会和自己好的。可是她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为什么要去跟对方低头呢?她不喜欢土得掉渣的小名,不喜欢被人知道自己儿时的糗事,更不希望被王文丽压一头,为什么林小英就是不能理解自己呢?在学校不说话,回家还是可以一起玩的不是吗?为什么一定做出选择呢?

可惜没有时间让张恩雅想得更多了。最后那朵木棉花在三天后的雷阵雨中,从十几米高的树顶一跃而下,跌落在了地上的淤泥中。

彼时林小英正一个人站在木棉树下,仰头望着树上唯一那朵木棉花,看它躲在层层绿叶中悄悄打量着这个世界。没有一丝风,六月的阳光也开始发威,那朵木棉花披上了鳞甲,金光闪闪好像一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可以再战五百年。

林小英望着那朵木棉花微微笑着,想着还是再去找一下丫丫吧,这么可爱的木棉花她肯定也喜欢。到时候她会把玩拉钩钩的“武功秘籍”告诉她,以后她跟别人玩的话就再也不会输了,或者先和她玩一场给她一点信心也行。

最后的最后,她想说的是:“丫丫,这几天我才想明白,都是我太幼稚,想要的太多了。以后,以后我会尽量不去打扰你的,你也要好好的。”她们从小就十分默契,有时候一个眼神都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可这几句话她在心里来来回回斟酌了好几遍,只希望说出口的时候可以顺溜一点。

那场雷雨就是在这时候突然到来的。

乌云在不远处的山头翻涌着,压着树木的顶端还有教学楼的避雷针冲了过来,黑沉沉的好像妖魔出世。趁着大雨还没来,体育老师急忙吹响哨子让学生回班级避雨,大家便争先恐后穿过操场往教学楼跑去。

王文丽刚刚就发现林小英不见了,找了一会没找着,正在焦灼的时候突然听到张恩雅的声音:“她在木棉树那,你快去找她。”一抬头张恩雅已经跟着杨菲菲她们往回跑了,也没有回头,好像刚刚她只是幻听而已。

这种雷雨天待在树下是十分危险的,王文丽顾不得多想,急忙往后山跑去。一看果然在那里,王文丽一边大叫着“林小英,你不要命啦!”一边拉着她跑到附近的教师楼下,停下来正想骂她个狗血淋头,却发现她的脸上都是水。

这雨还没下呢。

“班长,这么大的雨,最后一朵木棉花顶不住了。怎么办才好?”林小英哭得一抽一抽的,伤心极了。王文丽见状叹了一口气,也不忍心责骂她了,反而安慰她:“没事,都说雷声大雨点小,可能这雨压根就不下了呢。”

结果她声音未落,一个巨雷在她们头顶炸开,雨点紧跟着也把地上的泥土砸出了一个个大坑。在她们又惊又怕的时候,最后那朵木棉花以义无反顾的姿态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地上顿时沾上了无数的泥点子。林小英短促地“啊”了一声,好像突然被谁扼住了咽喉,整个人一动不动的。王文丽庆幸她没有发疯跑出去,可看着她无声地流泪也觉得难受极了。

幸好雷雨来得急去得也快,王文丽趁着雨小了想冲出去把那朵木棉花捡起来,衣袖却突然被人拉住。转过头一看,是林小英示意她看天空呢,抬头才发现大风把木棉花的花絮都吹出来了。虽然大部分被雨水打落在脏兮兮的屋顶或者泥地上,可还是有一小部分乘着风在阳光中飞舞,给从没见过雪的南方孩子造了一个梦。

“真美呀!不久后的将来,它们也会开出漂亮的木棉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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