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7年12月24日，我收到了一封信。

因为天冷，所以当单位的门房大爷把信给我的时候，我并没有当场拆开，而是胡乱塞进包里，双手插兜赶快往回赶。

冬天的街道黑的早，走到小区门口时天已经黑透了。

“妈我回来了……”

敲了几下门看没人应，我开始翻找包里的钥匙，那封信飘飘悠悠从包里落在楼道里的某个角落。

我蹲下在地上摸索，正在这时一道亮光出现，门开了。

我抬头，一时都忘了捡起那封信。

信是陈速写给我的，而眼前出现在我家为我开门的也是他。

“老同学。”他眯着眼，“好久不见啊。”

我妈在家，此刻为了招待陈速她做了一桌子的菜，原本热情洋溢的端着一碗热汤出来，看我回来便又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的回了厨房。

这是常有的事，对此我并不在意。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和我提前说一声？”我脱下厚重的外套，呵了呵手问道。

“信里写了，看你没回我，我就直接来了。”陈速指了指我手里的信，“吴望，你是不是还是没想通？”

“我？”我又被他说得有点懵，“我下班才收到信，还没来得及看。”

听我这么说，陈速抱着手臂毫不吝啬的翻了个白眼，抱怨道：“Z城就是麻烦……”

我默默把衣服挂到衣架上，这次我并没有反驳。

因为他说得对，无论是光速物流还是光速交通，都无法直达Z城，和其他二十五座城市相比，这里有太多不便。

因为在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而我所在的城市又太过不发达，你若在终端搜索Z城，屏幕上只会出现四个字。

查无此城。

二

“你看看人家陈速，再看看你。”

饭桌上母亲一个劲儿夸赞陈速年轻有为，但也没忘了数落我。

“同一个城市长大的，考进同一所大学，毕业还进了同一家公司，人家现在是城市设计师，而你呢？”

“我怎么了？”我感觉很委屈，“我不也在设计院上班吗？”

“那能一样吗？”母亲一边说还一边拿筷子用力敲了敲桌子，似乎是想将她对我的不满都发泄出来，“人家十年利用最先进的技术建造出二十五座现代化超大城市，你呢？你拿什么和人家比？你设计的那些楼，都是一砖一瓦建出来的，十年连基建都没完成，人家那边又要更新换代了。你要是当时好好在公司待着，能沦落到今天这个样子吗？”

“太快了不好……”

“放屁，借口！人家陈速二十三岁就有房有车，你呢？”我话没说完，又被母亲怼了两句，我感觉我脸颊滚烫，再没说一句话。

“阿姨，您也别这么说，吴望他也许是……大器晚成……”陈速看我一眼，忙帮我辩解。

“大器晚成？这个社会哪里还有大器晚成一说？若不能少年成名，这一辈子就那样了，你看我家吴望，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母亲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我恨不得将脸埋在饭碗里。

“那也不见得，阿姨，我这次来就是因为政府规划半年内建成国内第二十六座现代化超大型城市，Z城也在规划范围内，我想请吴望和我一起完成这项伟大的事业。”陈速说话的时候精神抖擞，眼睛里都放着光。

“你疯了吧！”我放下碗，“半年里建一座城，你们是会魔法吗？”

陈速听了我的话并没有不高兴，而是耐心解释道：“吴望你听我说，是这样的，我们在建设城市的时候完全摒弃了钢筋水泥混凝土之类落后的材料，而是选择世界上最先进的β材料以拼接的形式……”

我听着烦躁，起身拿起衣服出了门。

三

“吴望，你是太久没出去，所以不了解外面的世界有多好。”陈速追了出来，走在我身后说道，“你看看我，从A城坐车到Y城跨越四千公里，可是只需要十分钟，我们吃的饭是有营养又不用亲手做的速食餐，我们的衣服是最轻薄且保暖的高分子材料……还有盖房子，自从有了新材料β，盖房修路根本不需要以前我们学的知识，而且速度翻了不止一两倍……社会在进步，科技在发展，吴望，你为什么就不愿意享受科技带来的成果？”

我停住脚转身问道：“因为我不愿意承担科技带来的副作用。”

“科技没有副作用。”

路上零零星星亮着几盏灯，月色也不明朗，但我分明看到陈速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不自然的抽了抽。

我是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他说谎时什么样子，我再清楚不过。

“人的生理结构决定人类不能承受太快的速度，所以你乘坐的列车速度已经超出你身体的负荷。”

“可以靠吃药来缓解，这个问题在医学上已经解决了。”陈速说道。

“你说了是缓解，虽然我不懂，但是我猜，伤害还是存在。”

陈速皱眉，辩解道：“为了换取一些东西，总要做出一些牺牲。但是和你享受到的便利相比，这些小损失都是值得的！”

“小损失？好。”我点头，心里既不能承认也无法否认，“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可我更相信砖瓦和钢筋混凝土还有木头建造的城市，我放心每一顿我妈做的饭菜，我喜欢棉麻布料带给我的感觉，我享受缓慢的旅途……”

“吴望，这些都过时了。”陈速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你现在就像一个矫情的诗人，你知道吗？‘你高兴’、‘你愿意’，这些话站不住脚。”

“你知道吗？当初我离开公司，就是因为新材料β并未通过充分的检验，就用在建设上了。你，公司，政府，还有普通老百姓，大家都太着急了。”

路灯下，陈速的嘴角又抽了抽。

四

那天晚上我们不欢而散。

陈速一直追着我和我说新材料β已经经过了各种检验，强度硬度过关，防火也经得起考验，是合格产品，所以没问题。

“我还是那句话，太快了不好！”我吼了他一句，“人为什么一定要追求速度呢？新材料在广泛应用前，应该先在个别地方试用，它还没经过时间的考验，不能广泛推广，这个道理这个常识在入学的第一天老师就讲过，难道你都不懂吗？”

“吴望，不要给我讲常识，这些年沉住气做事的人还有几个，你知道等新材料经过时间检验以后，我都多大岁数了吗？再说了，你等得起，我等的起，公司也等不起，今天你不做，明天就有人抢在你前头！你就输了！吴望，这个世界早已不是你熟悉的模样。”陈速明明说不冷，但我分明看到他在微微发抖。

“这又不是一场比赛……”我说道。

“人生就是比赛！”陈速的情绪有些激动的大喊，这时我看到他涨红的脸以及，天空中飘落的雪花。

“吴望，你也别太固执也别太清高，你当下享受的，也是曾经的科技带来的成果。”

最后我们谁也没说服谁，我回了家，他做最晚的高铁离开了Z城。

五

今年的冬天太冷了，昨夜在外面待的太久，以至于第二天难得的休假我也要在伤寒中度过。

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冷冷清清的，因为Z城不怎么热闹，还好冰天雪地里多少有些节日的气氛。

陈速的话让我郁郁寡欢，我坐在床上裹着棉被，看着窗外如棉絮一般密集的雪花和地上厚厚的积雪，暗自骂着“妈的真他妈冷”，一面有扯紧了被角，心想等陈速气消了，也让他拿些什么高分子材料给我做床被子。

陈速回去以后就再没联系过我，而我伤寒也都是是拜他所赐，节日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出于各种原因，我也没有联系他。

六

“……据目击者称，城市部分新材料β铺设的道路出现与冰雪一同融化的迹象，市民怀疑与百年难遇的最低气温有关，而专家质疑新材料β或经不起时间考验……”

客厅里的电视机正在报道新闻，吴望嫌吵就让母亲把电视关了。

吴望打电话给陈速，可是对方的手机关机，吴望嘀咕着是不是那边就连手机也淘汰了，研发了更先进的玩意儿出来？于是吴望拿出纸笔写了封信给陈速，在上班的路上寄了出去。

他母亲自从上次看了那么有出息的陈速，对自己的儿子就更加恼火，吴望经不起他妈的骂，于是决定硬着头皮去A城试一试，看看有没有别的发展。

一连好几天也没有陈速的消息，吴望心大，没两天就把这事抛诸脑后，依旧在Z城过着朝九晚五的平凡生活。

“这两天真冷啊，滴水成冰。”

过了几天单位的门房大爷递给吴望一封信，还顺带脚儿抱怨了几句单位的暖气不够暖。

吴望点点头，匆忙将信塞进包里回了家。

起初吴望以为是陈速的回信，却发现那封信是他上次寄出去的，信封上戳了一个黑色的方形章，上面的四个字让他愣了愣。

查无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