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山有一寺,名曰“卧云”。此寺建于群峰的罅隙之间,形比芥子。或言“须弥”之所在。寺主名唤“渔风”。
“渔风和尚”形容清癯,双睛内陷。光头,上有香疤七点。整个“卧云寺”只有“渔风和尚”一人,比起不远处的“报福寺”简直不值一提,尽管如此,老和尚的规矩还挺多。据传言,若去“卧云寺”必过“住心亭”,在“住心亭”待三昼夜,再去“生白台”,在“生白台”停留七日,再出发到“穿心桥”。
这些都是“渔风和尚”定的规矩。有一次,山下“报福寺”的“面鱼儿大师”由“住心亭”到“生白台”,径直就到了“穿心桥”。他刚要踏上桥去,这时“渔风和尚”出现了。之后把“面鱼儿大师”狠狠地训斥了一番,最后只好悻悻而去。
但这并不影响“面鱼儿大师”对老和尚的尊重。他曾对人说他是“渔风和尚”的嫡传弟子,大家顿生仰慕之情。“渔风和尚”自然知道“面鱼儿大师”,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弟子,老和尚虽说上了点年纪,但似乎并不健忘。
“茱菊节”的事情老和尚也有风闻,但并不发一言,曾有人向他问起此事,他只是皱了皱眉,算是回答。据说自“茱菊节”后报福寺不再施舍“面鱼儿”,寺里的解释说,现在寺内僧众日多,迎来送往,慕名前来“挂单”的如“过江之鲫”,开销颇大,于是“面鱼儿”暂停提供。再说寺庙乃修行之地,不宜多涉“人间烟火”,望百姓及僧众见谅。言辞很恳切。但何以见到一个小男孩儿出现就把“面鱼儿大师”的“面鱼儿”惊翻在地?大家仍是议论纷纷,却莫衷一是。
甚至有人还认为,寺里把远来的和尚比作“过江之鲫”似有不妥。无论大家如何议论,寺内不再有任何回应。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面鱼儿”无限期的停供。还有人说“面鱼儿大师”那次坏了老和尚的规矩到“穿心桥”就是找“渔风和尚”参详一些有关“茱菊节”的事宜的。
“面鱼儿大师”找老和尚究竟为何,暂且不提。且说“渔风和尚”何以法名“渔风”?老和尚在“卧云寺”修行近三千年。初来太玄山,他发现群峰竞秀,万壑争流,心内十分欢喜。特别是在群峰之中有一峰,特别非常,在峰腰有一緺白云,飘逸秀美,犹如青丝,恰比锦绣。只是周遭峰牙交错,云在罅隙里,不得舒展,其状好比人卧。大和尚心中赞叹,心有所动,遂行神通,化云为寺。名曰“卧云”。自此老和尚在此又修行约两千年。一日,他于群峰之间看到流风起舞,万物随摇,或疾或许,或如牛吼,或比狼嚎,或似细雨,或作浪涛。
突然,一种极特别的声音传来,非金非木非水非火,又似金如木像水仿火。老和尚不能分辨,遂起于玄空,却原来声响自“鉴阁”方向发出,九重九角上一只形如“菱形”的铃发出的声响。通常来讲九角九铃不为世间万物所动,即使太玄山震也不能动摇九角九铃之分毫。今日又是为何?老和尚心中纳闷,思虑半晌,终无所获。
于是老和尚化云闭关,在太玄九峰间悠游了三日方才明白。原来“鉴阁”的九角九铃之中“菱形”铃是最为奇谲的一只铃。它能和万物交感,尤其对流风最为敏感。虽说如此,这种感应是极细微的,犹如人的心跳,好比人周身的血脉运行,但是一有所感便会发出极特别的音色,也因这一特别的音色,太玄山之九峰由此而失一峰。至于所失之峰去了哪里,据说它会像一颗流星一样,划过太玄山,不知所终。
“渔风和尚”有感于此,于是开始网络宇宙之间的流风。凡“真空”都被他网络殆尽。他的渔风之具就是他的两袖,无论走到哪里还是静坐不动,其两袖都会徐徐风生,当然非常之时,也会有疾风如射,只是不常有罢了。因其对风痴绝,曾有人言其为“风痴”,但他并不为意。
但仍有一种风他至今没有网到,或者说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据“渔风和尚”自己说,若一日“渔”不到此风,则“渔风和尚”名号一日不除,终身未“渔”,终身不易。此风为何?它就是“鉴阁”“菱铃”所感应,失却太玄一峰,俗家名讳为“封十八姨”的。
“渔风和尚”独自打坐在卧云寺的一间净室内,两袖下清风徐徐,一只清香立于靠窗的一方黑桌上。桌不甚大,古朴雅致,净面,无任何纹饰。清香袅袅,婀娜婉转,如柱而曲,似水而泄。左飘右荡,姿态万方。
室内墙上一副古画,白纸黑线,不着一色,惟黑白两分。一高山,一长流,几方岩石,一丛细草。右上题诗一首曰:“流水磨铁石,岁月蚀人心。风景江山旧,明月待来人。”无题无序无跋,无章无印无落款。
老和尚的心情如那柱香一样,不由自主,神思恍惚起来。
“封十八姨”, 也叫“封姨”,人间唤作“风神”的。之所以被称为“封十八”,并非其排行十八,而是其有“二九”变化,姿态妖娆,且又凌厉威严,脾性无常。柔比云丝,狂胜山崩。尽管老和尚道行精深,无奈“封十八”性情暴躁起来,老和尚也难以驾驭,无可奈何。
有一次,“封十八”性情大变,凌厉呼啸,犹如鬼哭,三天三夜无休无止。一时间,雨如泄瀑,银河决崩。据说这是她的表兄“冯夷”受了她的感召,来帮兵助阵了。“封十八”青丝一甩,刹那之间,无论高乔,哪管细卉,皆被连根拔起,起在半空,旋如陀螺。
整个太玄山左摇右摆,难以自持。“渔风和尚”的“卧云寺”被甩出了太玄山,历经一十二载方悠游回转。道行高深的老和尚犹如醉酒一般,茫茫然,昏昏然了一十二载。犹如做了一场大梦,无头无尾,无始无终。不,简直是一场噩梦!
自此之后, 老和尚虽心心念念,但再不愿轻易招惹“封十八”。好在老和尚也并非一无所获,他渔获了“封十八姨”的两个侍从。从封而名,一曰“封柔”,一名“封和”,就在老和尚的袖中。“封十八”并不讨还,也不来搅闹。算是成全了老和尚的“风痴”之名。
“渔风和尚”稳了稳心神,他似乎想起一件事来。于是他站起身,走出静室,那只清香早已化为灰烬。老和尚袍袖轻轻一抖,那撮香灰痕迹全无,此时老和尚已来到寺外。
原来今天有客来访。老和尚要有个准备,其实千百年来,老和尚的待客之道都是一贯的,并无丝毫改变。之所以要准备,只因今日要来的客人比较特殊,那就是昔日被训斥的“面鱼儿大师”。
“面鱼儿大师”面前的黑色方桌上成品字形摆了三只碗。碗虽不大却足以容纳所盛之物。
一碗金光灿烂,里面盛了一碗“面鱼儿”,热气腾腾。
一碗墨绿暗沉,里面装着一条“娃娃鱼”,作婴儿泣,呜呜咽咽,不绝于耳。
一碗暗哑无光,里面是一碗满满的“鱼子”,如过沸汤,了无生气。
“师尊,这是何意?”“面鱼儿大师”问道。
“流水磨铁石,岁月蚀人心。”“渔风和尚”面无表情的说。
“弟子不明白。”
“唉!“渔风和尚”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空气似乎凝固住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面鱼儿大师”又怯怯地说:“师尊,我……我……知错了。”
“ 你是三宝弟子,当行三宝之事。我非汝师,何以来尊?既然来尊,且送你一言:风景江山旧,明月待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