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二顺这几年包工程发财了。二顺的老爹程老蔫在村里的地位也“父凭子贵”水涨船高了。
二顺的老爹程老蔫原名叫程富豪,也许是二顺的爷爷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富豪吧,可具有讽刺性的是“富豪”大半生都在“乞讨”中度过。生活的磨难弄得他就像是旱天烈日下的南瓜叶——蔫了,也使得他见谁都唯唯诺诺,不敢高声。“程老蔫”三个字不知何时取代了“程富豪”成了二顺爹的大号。
随着二顺的发财,老蔫就像久旱的南瓜逢上了大雨,又支棱起来了,成了村里真正的“富豪”。原本快要倒塌的土坯屋,被二顺翻盖成高大明亮的两层小洋楼,这在二十一世纪初的贫困村庄绝对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原本被老蔫穿得“锃明瓦亮”破棉袄被一件美观舒适的羊皮袄所取代,穿着皮袄的老蔫在村里一转绝对是土地爷放屁——神气。更令老蔫哭笑不得的是,打了半辈子光棍而无人问津的自己,竟然有不少老娘们儿暗送秋波,吓得老蔫又成了霜打的茄子。不过令老蔫高兴的是,原本自己那个冷清得有些瘆人的小破院,自从盖上小洋楼之后,却成了村里老人聚会玩耍的乐园,整天闹嚷嚷的,给整天一人在家的自己带来了不少快乐。
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二顺说是今天回家,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唉!孩子忙啊!”老蔫叹了口气。
“富豪弟,咱顺子啥时候回家啊?天就晌午了,别做饭了到我家凑合一顿算了。”正在忙着打牌的程老好热情地说。
“对!对!谁家不能吃顿饭啊,俺们咋都整天麻烦你了。”众人边忙着打牌边热情地附和。感动得老蔫有种想哭的冲动,赶紧从皮衣兜里掏出手绢擦眼。
“不用,不用!俺顺说今儿就来了,我要等着孩子!”老蔫忙不迭地说。
“呜——嘎吱!”大门外传来一阵车来车停的声音,“砰”又是一声关车门的声音。
“俺顺儿来了!”老蔫激动地脸上泛着幸福的光芒。
“顺儿来了!”
“俺大侄儿来了!”
……
众人一起涌出小洋楼的大门,差点把老蔫挤倒,来的好像不是老蔫的儿子而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地亲,接着众星捧月般把年轻的二顺迎进屋内。
“顺儿呀!你看天都晌午了,跟大爷到俺家吃饭去,刚才我还让你爹去俺家吃饭呢,可他非等俺顺不可!”程老好边给二顺整理衣服领子边“邀功”。
二顺散了一圈“大中华”之后,又恭恭敬敬地说:“各位大爷叔叔,我经常不在家,多亏大家陪伴俺爹,我心里非常感激。今天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准回家,到咱村西头的‘四宝饭店’搓一顿,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能给个面子不?”
“那感情好!”
“中!”
“二顺这孩子就是懂得事儿!”
……
众位老人手里捏弄着“大中华”纷纷称赞,一个个高兴地裂着大嘴,露着大黄牙,脸上的皱纹都拧巴成了一朵朵盛开的菊花,在二顺的眼前争奇斗艳。
“四宝饭店”的一单间里,山肴野蔌杂然前陈,稻花香酒香气冲天;十多位老人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喝的不亦乐乎,好不热闹!本想陪着老人饮酒的二顺,却被同村的伙伴拉去别屋豪饮。几杯美酒下肚,一个个老人红光满面,豪气冲天。纷纷胡言乱语,大讲二顺的成长经历;个个酒后吐言,大谈二顺的创业奇迹。说的是兴高采烈,嘴喷白沫,好像二顺成才全是自己一手促成似的,和二顺的爹程老蔫没有半毛钱关系似一样。
“都别说话,听我说!”王爱财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头上的“火车头帽”的护耳也跟着上下晃动着,像极了戏台上的乌纱帽,“老蔫儿!哎!老蔫儿!你认我这个哥不?你现在中了哈,住洋楼,坐奥迪,要不是我,顺……顺能……能长大?嗝——”王爱财打了个酒嗝,在等着老蔫的回答。
“我认!我认!你一辈子都是俺哥!”老蔫老老实实地回答,王爱财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态。“不过爱财哥,你为啥说没有你俺顺长不大啊?”老蔫又满脸疑惑地问。
“唉!你想想,当年顺他娘难产去世后,孩子没有奶吃,要不是俺家那只老绵羊……是不是?”王爱财边启发边得意洋洋地扫视着在坐的各位老邻居,像极了一位战胜的将军。
“你——可别提你那只绵羊了!”贾仁义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擦了擦油光光的嘴角后指着王爱财的鼻尖说,“二顺吃你家几次羊奶我不知道,可富豪哥家的那两棵都能做梁用的大榆树却是被你实实在在地砍走了!是不是?在座的老哥谁不知道?”贾仁义说得是义愤填膺,“你,老财迷,能干亏本的买卖?”
“那两棵榆树是我的全部家当,被你砍走后,为了纪念那两棵树,我就给俺小起名叫‘二树儿’,上学时,老师给改成了‘二顺’。”老蔫慢慢地说着,通红的脸上透着凄然的神色。王爱财听后满脸通红,尴尬地坐在凳子上,用手不停地捏着酒杯:“是!……是!有这事儿,唉!刚才我咋忘了呢?”
“要说帮俺富豪哥,还是我贾仁义!是不是富豪哥?那时候,俺富豪哥难啊……爷俩相依为命,我不帮他谁帮?”此时贾仁义眼圈发红,声音哽咽,手里端的酒杯都在晃荡,“所以,每逢犁地打场,我的牲口俺富豪哥还不是随便用?”老贾说的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你拉倒吧!”正在埋头吃鸡的老倔头程正义猛地抬头,“噗”的一声吐掉嘴里的鸡骨头,两眼直逼贾仁义,吓得老贾一哆嗦,赶紧说:“正义哥,过去的事咱不说了,帮俺富豪哥是应该的,是不是?”老贾对老倔头又使眼色有作揖。
“今天我拉屎拉到裤裆里——单和狗打别,我非说不可!”程正义“呼”地从凳子上站起,“那年老蔫弟想用你的青驴碾场,好话说了一马车,你才答应啊!可还没有套上磙呢,就被你老婆把驴套扛走了。你说,有没有这回事?”
“有!有!这老娘们真他妈的差劲!”贾仁义说的是义愤填膺,“现在想起来我就想扇她两耳瓜子!好了!正义哥,咱不说了!”
“别介,兄弟!”程正义用右手抹把脸,端起酒杯呷了一口,又放在桌上,“今儿我喝多了,不妨都说了吧!老哥儿几个想听不?”
“想听!”几个老头几乎异口同声,中国从来不缺想看热闹的人。老贾的脸都快绿了,满脸乞求可怜巴巴地望着程正义。
“驴套被扛走后,老蔫弟牵着牲口可怜巴巴地呆在毒花花的太阳底下,小二顺在场边儿哇哇地哭,我实在看不下去,找到仁义,恁猜仁义说啥?”程正义用右手食指指着贾仁义的鼻尖,两眼就像怒箭似的射向贾仁义。
“说啥?”几个老头齐问。
“他说,是他让他老婆把驴套扛走的。我劝他说,邻里邻居的谁不用谁呀,弄不好将来老蔫发家了,你还得用他呐。让人气恼的是,老贾却说‘就老蔫那个熊样,老实吧唧的,他要是能发家,我趴在地上给你学狗叫’老贾是不是你的原话?”
“真不是东西!”众人纷纷责骂,而酒桌上的程老蔫双手捂着脸,双肩有节奏地抖动,从手指缝里渗出的液体一滴滴地摔碎在桌面上。
“富豪哥!你别生气!我不是东西,是我狗眼看人低!”贾仁义说着用自己那油腻腻的棉袄袖给老蔫擦脸。
“趴地上学狗叫!”不知谁喊了一声。
“好好!只要俺富豪哥不生兄弟的气,我就学狗叫。”说着这老头就趴在地上用头蹭着老蔫的羊皮袄“汪汪汪”叫起来。
“兄弟,可不敢这样!”老蔫双手掺起贾仁义,整个房间传出来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吱呀”一声,二顺进屋,看见自己的老爹笑得幸福非常,心生感动,随口说道:“各位大爷叔叔,多谢各位陪伴俺爹,孩子我非常感激。现在就年下了,我每人给恁二百元,作为我孝敬各位的贺年礼,可别嫌少!祝各位老人家新年快乐!”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打花花绿绿的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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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真懂事!”
“哎呀!这可怎么好啊!”
几个老头激动之余,纷纷赞同。这一年二顺在村中的人气飙升,口碑极佳。
从此后,每年的腊月二十八,程二顺都在“四宝饭店”招待村中的老人,所不同的是招待的人数一年比一年多。
在第四年的夏天,程老蔫因病与世长辞。可这一年的腊月二十八,二顺家的大门前依然挤满了老年人。他们从早晨等到上午,又从上午等到中午,再从中午等到下午,又从下午等到天黑,这些老人在执着地等着……
就听见有人嘟囔说:“二顺真不是东西!这还让咱们过年不,当年要不是俺家那只老绵羊……”
“是啊!真不是东西!还让人过年不!当年要不是俺家那头青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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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苏美林:东明县沙窝镇第一初级中学语文教师。县优秀教师、县优秀班主任。市优质课一等奖获得者。性情本真,为人豪爽,语言风趣。爱读书不求甚解,喜工作兴趣狭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