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教室里静静的。文科班女生居多，一大半的同学还在低头做着作业，即使有人相互说话也都只低声交谈，不会咋咋呼呼、唯恐别人听不见。

小北想到外面透透风。刚走出教室，她就看到隔壁班的郝老师正红着脸，情绪略显激动地跟一个女生说着什么，女孩则时不时用手抹着眼泪。

小北不愿面对这种尴尬的场景，便折回教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窗外发呆。

郝老师是小北高一时的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小北也曾对郝老师崇拜有加。

“知道吗？！隔壁班被学校批评了！”从教室外回来的同桌蔡雨薇神秘兮兮地对小北说。

“怎么啦？”

“今天学校检查穿校服，他们班大多数人都没有穿，他们老师估计被校长批评了，回教室就向学生发了一通火。老师让没穿校服的回去换衣服，有的还是让家长送来的。”

小北脑子里随着蔡雨薇的描述很快勾画出了她曾经熟悉的画面。

“你从哪听来的？”

“在卫生间听他们班同学说的。我刚才从他们教室门前过时，他们老师正在训团支书，据说昨晚是她在群里说今天可以不穿校服的。”

正说着，上课铃响了，蔡雨薇收住了话题。

2

上午的课结束了，学生们都匆匆往食堂赶。

在家六点不到吃的早饭，此刻的小北听到自己肚子不时咕噜噜地叫着。可食堂每个窗口前都是长长的队伍，小北和蔡雨薇无奈地排在队伍中。

小北跟蔡雨薇端着买好的饭菜四下里找空座时，听到有人叫自己。

那是小北高一的同班同学王瑶瑶，王瑶瑶向小北招着手，示意她那边有位置。

“小北，还是你幸运，这次没分到我们班，要不然今天跟我们一样……惨了！”小北刚坐下，王瑶瑶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倒苦水。王瑶瑶仍在郝老师班里。

“你们老师这么厉害？”没容小北搭话，蔡雨薇抢着问道。

“赶紧吃饭吧。”小北低头扒着餐盘里的饭菜，她不愿议论老师，盼着快点吃完饭回教室休息会儿。

“真受不了她。老师你为我们操心我们心里都明白，可也别动不动就搬出自己是妻子、是母亲、是女儿这些博同情的说辞呀。再说你昨天又没明确通知大家，谁知道星期天也得穿校服。”王瑶瑶压低了声音，话里有些许牢骚。

“今天是中秋节后正常上课，又是9·18纪念日，你们自己都不想想？！”小北嘴上这么说着，其实昨天晚上她自己也犹豫是不是要穿校服的。

“那老师昨晚也该提个醒呀！我们团支书才倒霉呢，部分同学问她穿不穿校服的事，她说星期天可以不穿。这下老师把责任都怪罪在她头上了，老师可真……”王瑶瑶或许觉得有点不妥，打住了，“我吃好了，先走了。”

“怎么不说了？”正听热闹的蔡雨薇意犹未尽。

“你不走？”小北也吃完了。

“当然要走，等我一会。”蔡雨薇急急地扒拉着饭菜，生怕小北把自己落下。

3

小北趴在桌上睡不着，她想着刚才王瑶瑶的话。

郝老师的那些话她很熟悉。高一时他们班因为纪律差被学校点了名，老师就会在班级里数落，说大家不体谅她，有回甚至边说边哭了。

小北听班里同学说过，郝老师的丈夫在外地工作，郝老师的小孩子还没上幼儿园。小北自己的爸爸也是老师，她还跟妈妈说如果可能自己也想做一名教师。小北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冷漠的人，可她还是有些不能理解老师的行为。小北有时在家听妈妈说自己更年期到了常常会莫名生气，可老师比妈妈年轻多了，不至于这么早就有更年期症状。

小北也被郝老师训过，但她觉得那得怪自己失误。小北是政治课代表，那回政治老师家中有事，跟郝老师调课。但上课铃响了好一会儿郝老师都没来，小北跑到办公室找她，郝老师不容分说责怪小北不早点通知她，小北知道也不能和老师辩解，只得一声不吭地跟在老师身后回了教室。

小北回家偶尔也会在妈妈面前议论一下老师，妈妈听了都会说，老师也不容易，除了教学，管理你们，尤其女教师有家庭还有孩子……小北渐渐不愿回家说什么了，这些道理小北都懂，她不想妈妈误会她是个爱挑刺的人。

4

小北并不是不喜欢郝老师。

小北对字写得好的人有着莫名的好感，郝老师的字清秀不失力度，老师在作文后的评语，她都能端详半天，她爱写作文，还因此期望老师能多给自己写些评语。

小北曾乐颠颠地将本子摊在妈妈面前，指着郝老师的字：“妈，看看，我们老师的字是不是比你写得好？！”

“嗯！比我写得好。”妈妈夸的是郝老师的字，但小北心里却甜滋滋的。

她也曾在家念叨过郝老师如何博学，爸妈都以为她会快乐地跟着老师学习。

升入高中的小北一直渴望有好的学习成绩让自己和爸妈满意，但是高中的第一次期中考试她就考砸了。

爸爸就是学校老师，自然很快就知道了小北的成绩，他没有责备小北，只让她自己找找原因。小北开学初就跟妈妈约定高中的家长会都由妈妈参加，她担心自己糟糕的成绩让妈妈生气。当小北忐忑地把成绩告诉妈妈后，妈妈没作声，小北感觉到妈妈心里的失望。但妈妈很快说道：“放心，我去开家长会。具体哪天到时候会有通知吧？！”

5

家长会选在了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深秋的空气中透着寒意，天空不时地飘落着小雨。

小北把妈妈领到自己的座位上没多久，家长会就开始了。其他同学的爸爸妈妈们也坐在各自孩子的座位上，小北和同学们则挤在教室的后面。

校领导的讲话、老师的点评、还有班里考得好的同学以及家长的发言依次进行着，小北以为家长会很快就能结束。

临结束时，郝老师却出人意料地让小北上讲台谈谈自己今后将如何学习。如果是晨会，小北或许觉得很正常，可今天是家长会，大家的成绩都是张榜公布的。站在讲台上的小北脑子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差生两个字，被家长们一览无余。

她努力地想镇定下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羞愧就是紧张。

郝老师不停追问：“小北，你觉得自己做到主动学习了么？”

“你难道不应该向你的同桌学习么？”

小北的同桌考了班级第一，年级第五，郝老师除了让同桌谈了学习的成功心得，还让同桌的妈妈作了类似教子有方的经验交流，这是老师早就安排好的。

小北不记得自己最终讲了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该把目光投向哪里。她隐约看到妈妈正低着头在写着什么……短短几分钟，小北如同经历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小北在家长们离开教室后恍恍惚惚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她不清楚妈妈去哪了，她桌上的期中成绩汇总表上有妈妈的留言：“小北，认真反思一下自己的学习方法是不是有问题。如果你努力过，最终仍然没有取得好成绩，那我们坦然接受。只是请你别放弃自己！不要太在意别人如何看待你，不管你将来是一棵参天大树，还是芬芳的花朵，哪怕只是一棵无名小草，至少我会陪着你。”

小北的位置靠走廊的窗口，妈妈在窗边喊她时，她正蒙着脸趴在桌上。看到妈妈，小北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走廊里，妈妈搂着小北的肩膀：“小北，学习成绩差一点不是多丢人的事，道德品质有问题才会被人厌恶。学习方法可以调整，赶上去不就行了？你不是一直都对自己蛮有信心的么？刚才我被你们教英语的董老师喊去了，董老师还一直夸你呢。郝老师……”

“我怎么觉得老师是故意的？为什么要在这种场合……妈，我给你丢脸……”小北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了。

“别这么猜想老师，每个老师的教育方式不同。考得不好不只是你的问题，我和你爸爸也有责任。”小北听得出妈妈的声音有点颤抖。“小北，回教室吧，别多想了，好好的。晚上我跟你爸爸来接你”

天还飘着雨，妈妈不知是忘了打伞还是根本没带伞，小北在楼上看着小雨中的妈妈慢慢向校门口走去。

6

那晚下晚自习，果真是爸爸和妈妈同时来接的小北。

小北挽着妈妈的胳膊，爸爸跟在她们身后。小北把头靠在妈妈的肩上，她这才觉得妈妈好瘦小。小北抽出挽妈妈的手，调皮地在妈妈头上拍拍：“波波头，你得多吃点了。”

妈妈知道小北的心情没那么阴郁了。“小北，我应该跟你一块儿站在讲台上的……没能做到，对不起！也许老师是想以这种方式激励你，因为我们现在确实落在别人的后面。”

“妈，我让你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

“小北，没有人会一直注意我们，而且谁都不能肯定今天的成绩就代表着日后的辉煌，反过来也是如此。你还记得婆婆（外婆）家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么？原来公公婆婆（外公外婆）住乡下时，经常给它浇水，修枝，盼着它秋天能开花，可它就是无动于衷，到后来大家都对它不抱希望了。如今，每年秋天它都会在婆婆家的空院子里悄悄开放，院子外面都能闻到香气。有些花到了花期，没人关注也会绽放。”妈妈停止了说话，小北明白妈妈因为提到了桂花想到了公公。

7

下晚自习了，小北看到妈妈如往常一样站在校门口的荷花池边等着她，于是兴冲冲地跑到妈妈跟前。

妈妈倒有些疑惑：“什么事这么高兴？”

“妈，幸亏我今天穿校服了。”小北照例挽起妈妈的胳膊，把隔壁班的事说了一遍。

“我怎么觉得你有逃过一劫的庆幸呢？”妈妈看着小北。

小北讪讪地笑了：“妈，我这样好么？是不是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小北，我知道你又想起去年的事了。你爸爸觉得那是你心里的疙瘩，在家我们刻意回避这个话题，不是因为你今天没在郝老师班里就可以提。也许我们内心还没有那么宽容或者说仁慈，但从为我们自己好的私心，也别去记恨别人，怨恨他人我们自己也不快乐。”

“妈，你看我这么漂亮的人会么？！”小北故意逗妈妈。

“行，我相信不会！这么自恋！”妈妈笑了。

“哟！不是说今年的中秋月是十七圆吗？昨天忘记看了。”妈妈抬头看着天空。

“今天十八，月亮也蛮圆的呀。妈，你看，拍下来。”

妈妈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手机。

“等下，云遮住了月亮……好了，月亮出来了。”小北喊着。

妈妈看着小北：“乌云遮不住月亮。”

“妈，你别发感慨了。快拍吧！”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妈妈唱起了属于她们那代人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