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我在校园跑完步,总要在校内的一个湖畔静立一会儿,彼时的校园很静、很空,很适宜放出自己的各种感官和心灵。
空气是新鲜的,像初绽且带露的蔷薇,是饱满的新。空气中的湿气与凉意向你的面颊和裸露的手敞开,沁人心脾的味道。还有微风,早晨嘛,很多事情都很温柔,自然也一样,懂得在这个时候潜藏与收敛,只要那么一点蓄积的力,带动湖边下垂的柳,吹动湖面一二片飘着的枯叶,掀我的一角衣襟,这一处那一处轻柔的声音,都能会意到是晨风的拜访。世间诸般力,怕只有早晨的风拿捏的恰到好处。
当然,最佳的是鸟。我是闹中取静,它们则于静中求朝气与热闹。 鸣声上下,啁啾不已。可并不让人讨厌,像小女孩的嬉笑,怎么顽都令人喜欢,那声音是珠润的、响亮的,清澈如泉。南宋爱国诗人林景熙在变局之世曾吟咏泉水,说“寒城日出无穷事,老耳山中独听泉”,这是红尘之中出尘,我想这湖畔鸟鸣也如泉水,可以洗一颗尘心的。
听鸟的益处还不止如此。鸟儿也是一大家子,也是诸般命运,也是生老病死,想必热闹的前夜也是生的生死的死,是寂寞无声的死,是无知无识的生,混混沌沌的,可等天一亮活着的便是活着,该活泼该放肆该以单薄的喉咙唱余生。可见,凡生命在本质上是可通的。
湖上有桥,并不精致的设计。但有味在涉足,意在身心相忘。徐贲在《明亮的对话》中说“人害怕孤独,需要通过外来信息来维持与他人的联系,这便形成了一种心理依赖。”可这一桥一湖的独立,任我放肆地走走停停,随意俯仰也增意趣。外来的喧嚣虽然仍在,往日的烦忧时来,但难得是清晨这一念虚空。
湖四周是一簇教学楼,平日里装满来自五湖四海的梦,是热的血和孟浪,是肆无忌惮的享受自己。现在他们都走了,留下这一片大大的园子,让我这个局外人成了局中人,续着我仍存于心的心性与愿景。这个时候便于印证一些事情,像朱自清说的“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于是我更明白朱自清了,这是无害的野心,每个人都该有一点的,就像李白敬亭的独坐,就像王维南山陲的随行,也像辛弃疾的青山和苏轼的一苇扁舟,人即天地,天地即人。
当我有了这些随想,有时又生出惭愧。我居所在大学之侧多年,这一湖水,这一湖水周边的自然风物、花鸟鱼虫也时时为我所看见、听见,但并不如近来驻足的久、感受的深,归根到底还是心盲而已。于是想起陶渊明笔下的那个渔人,他还是太好奇,急于找一个真相和结果,其实那隔世的桃林见一次便见一次,即见着了便怎么赏玩、怎么驻足都不为过,何必生贪心,要“欲穷其林”?事情往往就坏在一个“欲”字上,陶渊明大概真想说的是人的“求不得”,一但生求取心反而看不见,桃源在此处也在彼处,就在一个此时心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