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大喜欢六月,大概是此间天气渐热。
草草一算,在我不长不短的年岁中,我已花了二十载蛰居在校园里。
自初中起,我便睡在学校一米八的床铺上,用着蓝白相间的成套床上用品,吹的是头顶两个吊扇,吃的是食堂大锅饭。
我有点厌倦这种生活,跟旧时拜入一方门下学艺似的,枯燥乏味。漫漫岁月,不曾有几个水灵的师妹声声唤我师兄,我亦未嘘寒问暖过诸位师姐,想来如今求学亦不似往昔门派修炼和乐。
我所择一派,地处长江以南,水润万物,却多丘陵。风景古迹凡多,却不以旅游业为主。民风淳朴,却难留英才。此处交通便利,却发展乏力。是了,外人不大瞧得上此地。然门派却是好门派,我顶喜欢它。当然,若你许我一地胜于此派,我亦不会推辞。待得久了,习惯了,难免想出去瞧些新鲜的,这是人的通病,我亦不能免俗。
前两年,我达到出师标准,许以毕业。
青天白日,阳光明媚。山头树林间,我站定凝神,仿佛一瞬间听见山河咆哮,林木滚浪。
离派前夕诸事繁琐,有些往事已然不大记得清,也不大愿意去深究。
只觉师妹可人,师姐贴心,连一向傻气的师弟,此刻也灵气十足。
此一别,当是海阔天空,江湖再会了。
兢兢克己,负重前行是生活的本分。前面滔天滚浪,朝我袭来,我寻不着一块浮木,只好手脚并用,苟延残喘。一浪退去,后浪逼近,我一捋满面水珠,略抖了抖。到底是积攒了岁月痕迹的浪潮,我不大能消受,一下将我带上了岸,离对岸愈发远了。我躺在岸边,和了泥土气息的青草味沾了满身,水迹未干的衣裳在风中皱缩,我有些冷。
其实,我有些怕。江湖并非我臆想中的风平浪静,有一条条小舟将你摇到彼岸,两岸清风满袖,少年意气风发,眉宇间不惧风雨。唔……到底没见过世面,一时间挫败顿生,五内如焚。一无坦途,二无善意,但凭志气,我不大有底气。
夜里,我栖身于渡口,瞧着一茬茬前赴后继的江湖儿女勉励维持,形容狼狈,却坚毅果敢。我靠在木质围栏边,扶手包浆均匀,年代久远。它见证了岁月,见证了江湖,不卑不亢,谨守本分。彼时我不大懂得迎难而上的道理,只觉我既无法胜任,那便让贤。小小渡口,我偏不渡了,我绕着走,顺道瞧瞧岸线,亦是一种修行之道。
清风朗月,甚有情致。我负手行于岸边,饶是翻江倒海,我亦衣带不湿,面容惬意。只是,我瞧着一众好儿郎已至对岸,虽衣衫褴褛,却眉眼带笑。我同他们隔岸相望,一干一湿。哦,我那时叫江风迷了眼,眼眶中有些湿意,连带着心头亦有些堵。
我悻悻挪了几步,忽而大步朝前奔去,以至忽略了几多红粉知己。
我惯爱从自身寻问题,四下无人,常静坐思过。若自己无过,那便寻别人的问题,这一寻,问题便全是别人的。想来擅思己过之人,本身便无偏颇,明显我于此道异常蹩脚。
后来,六月之于我,便是江湖迫近,刀光剑影相随一生的序幕自此展开。
幸而,我在磕磕绊绊间,聆听师门教诲,重回到那个多丘陵的地方。
在此处行走,一起一伏间,大抵悟出了一些门道。
我便又留了三年。
往昔似流水,今朝如初日。
下一个江湖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