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控制(下)
“若有朝一日有了离开的能力,那我一定逃离这里!这里的宁静祥和中掩盖着遍地的肮脏龌龊,我爱我的村子,但我恨透了这些在村子里行为专横而无耻的魑魅魍魉!”李永强和秦祥说这句话时咬牙切齿。秦祥知道他是当真说的,但就是没想到他话中的“有朝一日”才过半月便来临了——他离家出走了,从此好几年杳无音讯。
当晚,十一点多,当李志述自乡里赶到自家门口时正撞见三个女人(自己的老婆谢萍、秦祥的母亲陈婉娥、罗婷婷的母亲王娟)往外小跑出来。她们仨是听见狗叫出来查看的。
回到屋里,李志述边往嘴里灌着水边对自己老婆说:“你找几件永强的干净衣服,背心、短裤也要,再准备一床褥子、一床被子。”
大伙一脸不解,谢萍着急了:“娃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啊?准备这些干嘛啊?”
李志述沉默了,缓缓转过身,一点点融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你吱个声啊!”谢萍给了他肩上一拳。
“村里其他孩子都给放回家了,但咱们两家的孩子还在那,说是他俩带头闹的事。”李志述声音突然小了好多,继续说,“两个孩子都被打了……这会儿正在医院呢……”
“怎么还住院了啊?我娃怎样了?哪个王八蛋打的?不行!我要去医院……”谢萍带着哭腔的话还未讲完,一条腿已是迈开,想要夺门而去。
“你回来!”李志述大吼,“你这样跑去有个球用!坐下!咱得好好合计合计。”
谢萍只得折回坐下。而王娟倒没多大动静,不过也是掩着面抖动双肩。
“我到乡里的时候,俩孩子被绑在一个杂物间里面,永强的胳膊是肿的,又青又紫,脸上都是血——是鼻血糊的,脸上没伤。”他顿了顿,眼神看向王娟,“你家婷婷……也被打了,不过没有永强重,你先别太急。孩子就是腿上有点擦伤,头发被抓乱了,其他地方没事。等下你也给孩子准备衣服和被褥吧。”
“到底谁打的啊?对孩子下狠手!”陈婉娥询问。
“不知道。我抓着乡长的领子问了,他警告我别问,也别声张。要不是维安队的人在那里,真想把那狗X的一嘴的牙给砸了!”李志述满腔愤懑!
“凭什么不让问?凭什么不能声张?还讲不讲理了?”王娟终于也哭出来了。
“婷婷她妈,你先别哭。你先听我说个一五一十。”他低头右手攥着自己左手,这样一个成年男人看上去却像一个饱受委屈的孩子,“我当时也嚷了,也闹了,最终也还是得冷静下来把事情整清楚。他们说咱孩子把人县林监局副局长的车给掀了,那车好像十来万呢,我们赔不起,而且被孩子们那么一闹,人副局长的心脏病都犯了,还好后来缓过来了。反正他们是这么说的,我去的时候副局长人不在,上招待所睡觉去了。”
他缓了缓,又说:“他们说,这事错在咱们,事主又是县里的官,所以咱们必须给人个满意的说法,不然……不然……就让俩孩子们去少管坊。不能让孩子和少管坊有牵连,这些都会写进档案的,后来他们上学会没学校要,工作也会没人收,会影响一辈子的。再有,要是咱们能私下把这事好生解决了,赔车的钱也就不用出了。”
“那,人他们也打了,该解气了吧。咱再不告、不闹就是了。还要怎么解决呢?”谢萍呜咽着说。
“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的。维安队已经立案了,所以事件必须要有个始末,要有人对这次事件负责。”李志述很是无奈。
一时一片沉默。而打村长一进门,在炕上睡着的秦祥便被吵醒了,但想到自己根本帮不了任何,就一直装睡。
好一会儿。村长开口了:“这事明天再想办法。谢萍你和秦祥妈妈先到永强那屋,去给他准备衣服吧,我有点话和婷婷妈妈讲。”
谢萍和陈婉娥出去了。
“婷婷她妈,你……你要保证接下来听到我说的,不许再哭了。等会你还得给孩子准备件上身的小衣服,就……就是那个,你明白的哈。他们说当时婷婷估计是被吓到了,她把自己小衣服中间那个小铁环咬进嘴里咽下去了,所以那件衣服……现在是断的……你……你别哭……不然她俩听见了又要问了。婷婷这事只有我和永强知道,你放心,我们不对任何人说。”李志述还想说点安慰的,其实他已经说得很委婉了,但他不得不停住。王娟已经蹲在地上,在张着嘴无声地大哭了。这一切,装睡的秦祥也听见了,但他当时不太懂这些话里真正包含的东西。
一天以后,维安队的人走了,据说有人看见他们把曹先生也带走了,第一回坐车的曹先生乐得只咧着嘴对众人笑。
三天后的晚上,李永强和罗婷婷被接回家了。当时秦祥去看他俩。李永强一脸悲伤,垂头丧气,一言不发。罗婷婷脸色苍白,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学校也复课了。不过各班主任宣读了几条新规定,不允许学生在校园内谈论任何关于“掀车风波”的话题。哪怕有人只是提到了“小车”“曹叫花”“县领导”等等敏感的词汇,都会被请到老师办公室谈话,严重的甚至会在老师办公室关禁闭。
罗婷婷再没去过学校,后来退学了,不出门也不见任何人
半个月后,李永强找到秦祥,让他转交一封信给罗婷婷,然后就离家出走了。
两个多月后,曹先生又出现在了村口,一如往常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如往常地呵呵傻乐,唯一不同的是右手少了食指。
而县林监局的那位副局长再也没有露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