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05

东冈往事

皮毛


想当年,刘柱柱只身来到南河庄。四十多个青春岁月里,在这块热土上洒下了汗水、泪水。赢得了孝义美名,收获了爱情、友情的硕果。现如今,他把事业的接力棒,传递给了下一辈,回归故里。

秋阳里,东冈上,一棵百年棠梨,披上满树金甲;飒飒金风,摇曳着这些金光闪闪的甲片,如同摆动着无数个岁月风铃。

刘柱柱,眺望一湖碧波,点点渔舟;俯瞰东冈下,临湖而建的古村落;注视不知建于哪朝哪代,孔似满月的石拱桥;环绕东冈缓缓流过,犹如玉带般的小南河。思绪,穿越时间隧道,回忆东冈一段往事。

天麻麻亮,柱柱正在觉头上。妈妈端详熟睡中的五儿子,两行热泪挂在腮帮上,拉起衣襟擦掉泪水,觉得孩子出门流泪不吉利;她爱怜地扶起柱柱,给他穿上新褂新裤、新鞋新袜子。

不一会,妈妈端来一碗挂面,碗底下还藏着鸡蛋瘪子。这样的待遇,柱柱不明白,只觉得今天的穿戴、吃饭不一般。

天放亮的时候,院子里摆着一辆独轮车。妈妈眼里噙着泪花,把昨天晚上就收拾好的,装有柱柱衣服鞋袜的编织袋放到车上,又细心地系牢稳。从锅屋里拿出来一包用笼布包扎严严实实的,还温烫烫的白面烙饼饼,让柱柱抱在怀里。塑料桶里的绿豆茶,挂在左面的车把上。

独轮车上,右边放着一条棉被,柱子坐在上面,左面放着行李和二十多斤白面。柱柱面向爸爸坐在棉被上面,右手搂着笼布包裹,左手扶着车架子。独轮小车出了院子。吱吱呀呀,咯噔咯噔地推到庄子前面的土路上。刚要出庄头,妈妈在后面一边招手一边喊。柱柱看见妈妈从后面追来,赶紧叫爸爸停车。妈妈气喘吁吁地赶上父子俩,手里拎着两袋光荣牌饼干。原来,在供销社门市上班的大姐,知道五弟要出远门,掏钱买了两袋饼干。昨晚妈妈放在床头,孩子动身时却又忘了。妈妈望着爷儿俩渐渐远去的背影,眼窝窝里闪动着泪花,拼命忍住不让它掉下。

农谚说:白露早,霜降迟,寒露种麦正当时。田间土路两边的农田里,社员们忙着种麦子,田里晚熟的稻子在早晨柔和的阳光里泛着金黄的光泽;路旁枯黄的野蒿子里,时而会突然飞起一只雀子;坡地上,一簇簇白色的野菊花无忧无虑地开着。

柱柱长这么大也没有离开过村庄,最远也就到过庄子西头的大姑家。看见秋收过后空旷的原野和头顶上面湛蓝的天空,感到新奇。不时地问这问那,柱子提的很多问题,爸爸也闹不清,只好支支吾吾地应付了事。

中午,爸爸的独轮车推到了平湖农场的大桥头。独轮车拐进了旁边一处凉亭下。柱柱下车活动活动四肢,舒舒懒腰;爸爸取下车把上的绿豆茶,举起塑料桶,口对口,咕咚咕咚喝下去一半。柱柱也喝了几口茶水,就忙着解开自己一路上抱在怀里的烙饼。烙饼虽然凉了,但还软软的。柱柱拿起两块烙饼,摞在一起。放上一根大葱,均匀地抹上一勺子老酱,卷起来,双手捧给爸爸。柱柱自己也拿起一块,抹了一点点老酱,慢慢地一层一层叠起来。父子俩坐在凉亭的长条凳子上,闷声不响地边吃烙饼边歇息。吃完单饼,再喝点绿豆茶,爸爸推起独轮车继续赶路,心里估摸好时间,想着在天黑前赶到舅舅家。

午后,一点风丝也没有。虽说是老秋时节,午后的老阳热度、威力依然不减。柱柱看见爸爸的前襟汗湿了有巴掌大一块。青石子铺成的道路两旁的茅草打着卷,似乎划根洋火就能点着。路边大柳树上的秋蝉,趁着午后晴热,拼命地叫着。它们似乎没有什么烦恼,只要“领唱”开始,一场“大合唱”就拉开序幕。柱柱在摇摇晃晃的车上打盹。爸爸停下车,把一块草席铺在他的身下,让他躺在草席子上,头底枕一块木板。把头上的草帽抹下来,盖在柱柱的头上,遮挡一下火热的阳光。

紧赶慢赶。父子俩整整一天的时间,在这个临河而居的南河庄掌灯的时候,舅舅舅母在庄头上接住了独轮车,一路相跟,领进了自家小院子。舅舅爱怜地抱下柱柱。柱柱懂事地叫声舅舅舅母。

舅母做的猪肉炖粉条,柱柱的小肚子撑得像皮球。

第二天,柱柱一觉醒来,阳光已经照射在自己睡觉的房间。发现自己睡在舅舅家的宽大的新木床上。

去年冬天,舅舅把自家房子后面的一棵大臭椿树放到,在木材加工厂锯成板。捆好后放在院子里。经过一年的日晒雨淋,蒸干水汽。秋后农闲时亲手打成一张大床。心里想着,现在柱柱一人睡,将来大了娶亲时,上个红漆做喜床。柱柱身上盖的被子,是舅母秋收后一针一线缝制的蓝花被子,在早晨柔和的阳光里显得很是好看。

也许是爸爸妈妈早已与柱柱商量好,也许是舅舅、舅母早已下足了功夫,笼络住了柱柱的心。醒来的柱柱没有提起爸爸妈妈,而是亲切地叫一声在柱柱床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舅母。小小年纪就惹人疼爱,也有心机。他知道往后的日月光景,舅母就是自己头上的一片天,博得舅母的疼爱,就会有人替他遮风挡雨。

是啊,离开父母的孩子,总得要找一双保护自己的翅膀。往后的岁月里,善良的舅母视柱柱为己出,一直呵护着柱柱长大成人。

会想事情的舅母,把同一条庄子的平平和壮壮领来家。他们只半天功夫就成了好朋友。有了两个玩伴,柱柱的话多了,一天到晚就像小蛮燕子,叽叽喳喳,给这个沉寂多年的家庭带来了生机,带来了人气。孩子的喧闹声,代替了叹息声。有时候,有心的舅母叫平平和壮壮在她家一起吃饭,有时还让他们和柱柱一起睡觉。他们仨,在舅母的精心调教下,成为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而柱柱在这快乐的时光里,自然也就乐不思蜀了。

农村里老话讲,出正月,到二月,慌慌忙忙到三月。三月里,虽说也会偶尔冷上一天半晌,但毕竟是冬去春来。桃树枝头上的包包一天比一天大,说不好哪阵春风就会把它们吹开;柳树枝条上的黄芽子,不声不响地换成了嫩绿的小叶子;园子里的过寒菜的菜心从枯菜帮里冒出来,犹如一块块碧绿的翡翠;那些一个冬天蜷缩在灶门前,毛发上沾满糠和青灰的小猫、小狗,也都跑到南墙根去沐浴春天的阳光。

春季开学,柱柱、平平和壮壮进了生产队办的教学点。报到哪天,大家乱哄哄围着李老师,请他给自己起大号。李老师总是先问家长的名字,再给学生起大名字;轮到起他们仨的名字时,李老师一点没为难,小名前面加个姓,就成了大命。就这样,刘柱柱、李平平、张壮壮都上了李老师的花名册。从此,他们仨的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

刘柱柱远方的爸爸妈妈,在刘柱柱离开后,心里甚是牵挂。夜不能寐的妈妈终于忍不住了,第一次谈起了刘柱柱。爸爸却一声不吭地抽着旱烟。他们都猜透彼此的心思,几乎是同时说了相同的话:明天去看柱柱。

妈妈为明天回娘家看儿子做了点准备。

细心的妈妈,过年过节给孩子们零食时,都会留下一份,在分发给在家的四个孩子前,先包起一份,收在自己的床里面。大姐疼爱五弟,妈妈每次给大姐好吃的时候,大姐总是说,我这份留给五弟。每当妈妈听见这句话时,心里都甜甜的。会在心里想着,我的大女儿将来是个好母亲。

收拾好一个塑料口袋,装得鼓鼓囊囊。老伴俩一路上换着背。远路没轻担子,几十里路走下来,累的腿疼胳膊酸。黄昏时分,红红色的大太阳的余晖洒在自己出嫁前住过的老房子上,给这个百年老屋镀上一层金色。妈妈看见不远处,那万分熟悉的小院子时,就像当年出嫁时,离开家门时一样心里忐忑。

刘柱柱放晚学回家,一个蓝布书包斜挂在肩头。进门看见他那双亲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柱子上前,想搂搂爸爸妈妈的脖子,撒个娇。刚伸出的双手又缩了回来。有些怯生生地叫一声爸爸妈妈。坐在自己面前的爸爸妈妈,似乎应该是家里来的客人。柱子去锅屋,左手拿着两个蓝边碗,右手提着竹篾外壳的茶瓶。给爸爸妈妈倒上开水。刘柱柱说一声爸爸妈妈坐着歇歇腿,自己就径直地走进自己的房间,轻轻掩上房门。不一会儿,李平平和张壮壮拿着书本来和刘柱柱一起写作业。他们在那属于刘柱柱自己的天地里,时而寂静无声,时而哈哈大笑。

厚道的舅母做了一桌子好吃的,留下李平平、张壮壮和柱柱坐在同一个桌面子旁。一顿饭,爸爸妈妈自己似乎也没有吃饭吃菜,他们的眼睛都放在儿子的身上,好像要在儿子的身上寻找什么答案一样。至于是什么答案,他们也不清楚,更是说不出。饭后,李平平和张壮壮,在舅母的要求下和刘柱柱一床睡觉。

第二天,当舅舅家的那只报晓的大公鸡喔喔地叫了三遍的时候,刘柱柱的爸爸妈妈轻轻推开儿子的房门。妈妈用温暖的手背轻轻拭去儿子挂在嘴角的口水,他们注视着还在熟睡之中的儿子,眼窝子里汪满了热泪。他们踮着脚跟,轻轻地掩上房门。

刘柱柱的爸妈告别舅母舅舅,踏上了返乡的归途。他们走到平湖农场大桥头都没有人说一句话,他们似乎在生闷气,又好像在生自己的气,谁也说不清。最终,还是妈妈打破了沉寂:“要知道心里这样挂念,怎么说也不叫柱柱来他舅舅家过。孩子秋天来的,也就刚刚翻个年,就不亲我们了。这样下去,长大成人后会忘了我们的。”爸爸接住妈妈的话茬:“你还不如我们的孩子明白事理。你怎么就看不透呢?柱柱是故意装着对我们不亲热。你的眼神真拙,柱柱想搂我们,手又缩回去。你笨心想,柱柱要是对我们太亲热,他舅、舅母会怎么想。你看他自己默默进房,一定去抹眼泪的。我们自己孩子秉性你不知道吗?这孩子打小就有心眼子。”听了丈夫宽慰的话,心里这才稍稍舒坦些。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是个小鬼头。”妈妈以自己生养出这样聪明乖巧的孩子而自豪。心里思谋着:这个孩子知道进退,将来会给自己脸上增光,也一定会给自己的娘家门楣添光彩。

爸妈回家没有影响柱柱的情绪。柱柱在舅舅舅母的精心养育下,快乐健康的成长。

刘柱柱是这个家里的独苗。这对夫妇没有因为刘柱柱的到来,老天就赐予他们一男半女。时间久了,他们也就认命了。舅舅舅母把自己父爱母爱都倾注于刘柱柱的身上。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刘柱柱就像他的名字那样,长成一个虎背熊腰的壮实的少年。

一次劳动课,李平平和张壮壮同拉的平板车掉进一个泥坑里。他们俩怎么拽也不出来。从教室里赶来的刘柱柱说:“你们都让开,看我的。”只见刘柱柱用单手抓住背绳,双脚站牢,一用力。平板车带着两轮子的烂泥巴爬出了泥坑。随后赶来的李老师夸奖说:“刘柱柱好像一头大牛。”哎!亲爱的李老师,有你这样夸奖人的吗!从此后,刘柱柱就被大牛取代了。李平平和张壮壮还是叫刘柱柱。别的学生要是叫刘柱柱为大牛 ,他俩一定帮着刘柱柱反对他。无奈,这个雅号是那个信口开河的李老师“赏赐”的,那帮同学有恃无恐,李平平和张壮壮的反对,在多数情况下都是无效的。而且,他们越是反对,同学们叫的越起劲。到后来,李平平和张壮壮自己也叫起大牛,似乎大牛这个雅号比刘柱柱还好听似的。

五年级放暑假,刘柱柱在舅母的要求下回到久别的爸妈的家。听柱柱的舅母说,他的妈妈生病了。

刘柱柱的归来,给原本就热闹的刘家,增添了喜庆。妈妈看见久别的儿子,病立马好了一大半。细心的妈妈发现,柱柱一声不响地给爸爸妈妈洗衣服;打扫卫生。凡是妈妈生病之前干的活,全被柱柱包了。柱柱的一举一动,妈妈都看在眼里。更让妈妈感动的是,每天十点左右,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打鸡蛋就双手捧到妈妈的床头。妈妈为了让儿子高兴,总是尽最大的努力吃完。

也许是见到儿子心情愉快的原因,也许是儿子做饭自己吃得多的原因。妈妈的病,奇迹般地康复了。

快要开学了,妈妈叫在供销社上班的大姐扯回两块布料。亲手剪裁缝纫,给自己心爱的五儿子做了一身时髦的学生装。天蓝色的卡其布做成的上装,四个口袋,口袋上面还有盖子。上面两个口袋,妈妈上了拉锁。这样的衣服是农村学生从没有见过的。

妈妈说:“柱子,穿上,给妈妈看看。”柱子听话地穿好裤子和褂子。妈妈仔细端详儿子,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看见衣服合身好看,看着自己这个壮实的儿子。做妈妈的心里啊,既骄傲,又万分的疼爱。

妈妈似乎要把自己欠下的母爱,在短暂的时间里,给这个离开自己的儿子补上。哎!儿行千里母担忧啊!母爱就像大海里的水,怎么能补得上呢?临近分别的这几天,妈妈总是想:最懂事的儿子给了娘家。

开学时,柱柱按时回到了现在属于自己的家。李平平和张壮壮看得出,一个暑假,刘柱柱更加壮实了,个头都赶上他的舅母了。刘柱柱俨然成了一个小大人。

有一天,刘柱柱看四下没有人,拿出用报纸包的严严实实的小包包,朝李平平的衣兜里一塞。对他说:“平平,你要是我的朋友,你就听我的话,在回到家之前不许打开这个纸包。”李平平哪敢失去刘柱柱这样的好朋友。一个暑假,好像过去十年似的,隔几天就来看看刘柱柱回来没有。

等到李平平回到了家,他当着妈妈的面打开纸包子。呀!一件雪白的圆领子的衬衫。妈妈说:“既然是好同学送的,你就穿把,你再送回去,会伤人家的心的。”李平平那一年的夏天,没有舍得穿那件大了一号的新衬衫,直到他考到市里读高中,才穿上刘柱柱送他的白衬衫。而这时的柱柱,由于舅母急着抱孙子,十八岁就当起了丈夫,扛起了一家人的生活重担。

星期六上午最后一节,是大家喜欢的体育课,学生们在教室门前的一棵大椿树底下上课。今天这节体育课,李老师叫大家练臂力。就是把一根手腕粗的麻绳系在一个斜伸出来的有水罐子粗的枝杈上。树杈枝离地面两人高,麻绳离地面一米多,绳头结成一个有茶壶大的疙瘩。学生们排好队,轮到谁谁上。没有手劲的人,只能双手拽着绳头上的大疙瘩,蜷缩起双腿。离地面一尺多高,晃悠两下就手一撒,扑通一声摔个屁凳子。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女同学里,只有个别人敢试一试,其余都站在一旁看笑话。班里有五个高手,能顺着麻绳攀爬到顶,一手抓着麻绳,一只胳膊挎在树杈上。李平平就是其中的一个高手。他是班里的全能王,体育课上就数他能。

张壮壮学习全班第一,李老师叫他“小陈景润”。那个时候,几乎所有学生都知道陈景润,说他给国家争了光。老师说他算出“1+2=3,为什么?”学生想知道这么好做的数学题,连一年级学生都会做,为什么还要数学家去做?还说为国家争了光。那外国人怎么这么笨? 有人问李老师,李老师眼一瞪:“不知道”。有的学生撇撇嘴,小声嘀咕,平时吹得云天雾地,怎么就不知道了呢!

体育课上,张壮壮一点优势也没有,但因为数学好,李老师从不难为他。要是换个别人不上他的体育课,李老师会左手揪着他的衣领子,抬起右手,给他一个亲切的大嘴巴。壮壮今天和往常不一样。往常,上体育课,要么在班里替数学老师批改作业,要么站在操场边上看热闹。今天,他一时进教室,一时来操场上。来来回回好几次。他还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刘柱柱发现壮壮不对劲,问他说:“壮壮,你有事就告诉我和平平。不告诉我们,我们就不理你了。”原来张壮壮的五元钱丢了,是他奶奶让他放学后量盐和卖火的钱。那个年月,五元钱在孩子的眼里可是个大钱啊!可爱的刘柱柱说:“壮壮,你不要急,我去教室里替你找找。”过了一会儿,刘柱柱笑眯眯的走来。李平平赶紧迎上去说:“壮壮的大钱找到了?”刘柱柱一脸轻松地说:“就掉在壮壮的凳子底下。”张壮壮低声地说:“我在凳子底下找了三遍都没有。”

事情过去多年,当李平平问起这件事时,刘柱柱承认自己当时说了谎话,那五元钱是他自己的。他暑假回妈妈家,开学前回来时,大姐送她到车站,他上车时,大姐往他新做的蓝卡其学生装衣兜里塞了三张五元一张的钱,对他说:“把拉锁拉起来。”其中的一张,刘柱柱就给了张壮壮。

哎!有心机的刘柱柱,就是比同龄人会做事,会做人。李平平和张壮壮被他傻傻地蒙在鼓里,还庆幸“大钱”失而复得。

五年级小学毕业。这群当年都是超龄入学的小学毕业生,最大的年龄已经二十,小的也以十五六岁。部分毕业生留在本校读初中,当年叫帽中,就是小学戴帽子的意思。进一步的解释就是在小学里办初中班。现在叫九年制义务教育。两年的初中生活如白驹过隙,眼看着毕业临近。柱柱、平平和壮壮三个铁杆子兄弟,知道分手的时刻即将到来。刘柱柱说:“我初二读完,就十八岁了,舅母就给我娶媳妇。你们争取考上高中,到虹州一中读书。

放学后,三个好朋友来到经常光顾的东冈那棵老棠梨树下。老树枝繁叶茂,结满了一簇一簇的果实。三个人在老树下,结拜成兄弟。刘柱柱从书包里拿出三把铁锁,李平平爬上树,把这三把铁锁套在一起,锁在高处的树枝上。“柱柱,把锁锁在树枝上干什么?”平平不解地问。“其实,我看了一本书,书上写一男一女,一对恋人,分手时在树上锁了两把锁。约定多少年后来开锁。”刘柱柱回答说。张壮壮说:“我们不是恋人,但我们是好朋友。我们相约十年后来东冈树下相聚。”

这一年的暑假后,在棠梨树下结拜的三兄弟,刘柱柱回家结婚,李平平和张壮壮考入市一中。两年后,柱柱当了爸爸,平平参军去了新疆。壮壮考取本市医专。自此,南河庄三个青年,天各一方,各人奔各人的前程。

话说当年,秋季的征兵工作结束了。全公社参加体检、政审的适龄青年中,九十名合格,他们先乘坐汽车到达徐州火车站,再与来自各地的青年会合,转乘绿皮子特快火车开往乌鲁木齐。李平平,也在这十九名青年里。

火车出了嘉峪关,进入玉门关,一片大漠风光出现在李平平的眼前。国庆节刚刚过完,老家还是秋高气爽,稻黍飘香,气候宜人。塞外却是风吹枯草断,沙起漫天扬。此情此景,李平平心里涌起“捐躯赴国难,誓死忽如归。”的慷慨悲壮之情。

三个月新兵连的集训,平平以全优的成绩通过。特别是擒拿格斗和射击两项,取得新兵连第一的佳绩,受到训练机关的嘉奖。此时此刻,李平平心情愉快。终于如愿以偿。“民转军”了,能不高兴吗!他在换衣间试穿刚刚发放的军装。他站到试衣镜前,细细打量自己:一身草绿色的军装——红五星军徽的军帽,两面红旗领章的上装,腰里扎一根武装带,脚蹬橡胶底、帆布帮子的解放牌军鞋。加上经过新兵连三个月的训练,塞外的阳光大风塑造出一张黧黑的,有棱有角的面孔;长成一副健壮的身板和一米七五的身高,细腰宽肩长腿。平平看了又看,对自己的模样很满意。心里想:像个军人的样子。

当这个古老国度的人民,一脚跨入八零年代。大街小巷,田间地头,那绑在高高的水泥杆子上,三个口分别朝着三个不同方向的高音喇叭里,一刻不停地唱着旋律优美,催人奋进的《在希望的田野上》时。张壮壮站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的讲台前,面对投影仪投下的图片,绘声绘色地讲授人眼的构造。而此时,只有那个早早就做了人父的刘柱柱,没日没夜地挣命,为了一家人过上好日子而奋斗。喜悦与忧愁,机遇与挑战,成功与失败,如影随形。

一切全放开了。那群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的乡亲。收种完自己责任田里的庄稼,可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刘柱柱打小脑子就活,怎肯人后。他一马当先,如龙入海。施展自己那与生俱来的经商才华。

年底,卖完所有多余的粮食和农副产品,柱柱第一次手里攥着一沓“大团结”。妻子耿英提议给舅舅舅母大龙每人扯一身衣服。一家老小体体面面的过个年。刘柱柱说:“分产到户,一样多的田,多长出几倍的粮,人勤地不懒啊!现在,肚里管饱了,穿体面些,应该的。人生在世,吃穿二字吗!你来了几年了,大龙都五岁了,结婚时做的两身衣服,都上补丁了。人常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跟着我这么多年,顿顿粗茶淡饭,几年下来,衣服没添一件新。你也扯一身,图个喜庆。我大老爷们,穿粗拉一点不要紧。”柱柱一番话,感动了耿英。心想:跟着这样知冷知热的男人过生活,再苦再累,没怨言。

柱柱说出自已藏在心底盘算已久的计划。妻子说:“乡里乡亲的,咋好收人家的钱。炸米花子,一脸灰,一身土的,弄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我们不去苦这个钱。”受到妻子的一顿抢白,刘柱柱没有吭声。他清楚妻子的秉性,心里不藏话,直肠子,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再说了,她也是为我刘柱柱好。

刘柱柱无论做什么事情,都经过深思熟虑,一旦下了决心,就雷打不动。从他这个性格上看,具备做大事的素质。他不因为妻子的话而有所动摇,暗中准备好了炸米花的设备。

一天晚饭后,柱柱来到舅舅舅母的南厢房。当年,离柱柱成家还有三个月时,舅母就和舅舅相商着搬出了正房,和柱柱的住房对调,住进了西厢房。会料理事务的舅母,早已就想好,要让自己的柱柱在正房成亲,正房宽敞明亮,得风得太阳。我们田里的那些庄稼也不是在有风有太阳的地方长得旺?说不定我们的柱柱,明年就会让我们老两口抱上孙子呢!舅舅舅母的房间没有点灯,火盆里的火苗已经熄灭,余火泛着暗红色的光,舅母坐在旁边烤袜子,舅舅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红铜铸成的烟袋窝子里一闪一闪的亮,不时地响着兹兹的声音。舅母说:“柱子,不怪舅母打拦板,断了你的发财路。常言道:外财不发命穷人。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啊!眼看就要进了腊月,六腊不出门,出门受罪人。眼下,分田到户,不愁吃不愁穿。我们一家老小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土里刨食。不图发财,只图个食饱衣暖,没病没灾。”

哎!柱柱理解舅母的一片心意。自打来到舅母家门,那鸡窝里的鸡蛋都进了自己的嘴巴里。我那亲爱的两位老人,什么时候见过他们吃过一个鸡蛋?十多个春夏秋冬,十多载春去秋来,我那亲爱的舅母把我柱柱捧在手心里,宁愿他们自己吞糠咽菜,旧衣褴衫,忍饥挨饿。在那万苦艰难,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什么时候让自己挨过一顿饿,受过一回冻?舅舅舅母啊,也正因如此,你们的柱柱才想外出苦钱,来报答二老的养育之恩。

二位老人,心里明白,柱柱不会听劝的。这个心机足,有主见,要强,能吃苦的孩子。他认定的事,哪一次听劝过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柱柱认定的事,真的还没有一次让人失望过。这次也应该一样,还是柱柱对。和从前一样,二老只是劝劝而已,决不会强拦柱柱。

自打柱柱成亲后,通情达理的舅母,就逐渐地把人情来往,借抹转请的事务移交给了这个叫自己妈妈的儿媳妇。哎,柱柱来了十多年了,依然叫自己舅母,而媳妇刚进家门就亲切的叫声妈妈。当二老第一次听到有人叫自己爸爸妈妈时,先是惊愕,惊愕之后是热泪盈眶。

是啊!这一生付出父爱母爱的二老,没人叫过自己爸爸妈妈,而这个刚刚进家门的“外人”,却亲切地叫爸爸妈妈。你说,叫这两位老人如何不感动?而舅母是个“人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人,你把我们当爸妈,我们当然把你当闺女。舅舅呢,除了锄田薅草这些农活,出船打浪,门里门外的大事小事,都交给了柱柱。就这样,忙碌了半生的两位老人,顺利完成了家里主要事务的交接。他们的精力,更多地放在叫自己为爷爷奶奶的孙子龙儿的看护和养育上。

临了,舅母从床里面的席子底下,掏了半天才掏出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手帕子。一层一层地打开后,露出被压上竹席印迹的一沓“大团结”——我们这里的人把十元人们币亲切地称呼为“大团结”。舅母把压得像豆腐干子一样的钱递给柱柱。柱柱接下“豆腐干”,费劲地一张一张地揭开斑斑点点的纸币。从十张纸币中拿了五张说:“我留下五张,五十元够了。我一脚离开家门就开始苦钱。钱带多了,装在身上不放心。炸米花子的设备已经花过钱了。这五十元我带着,以备不时之需。”柱柱的鼻子酸酸的。十多年来,舅母养的几只老母鸡,生出来的鸡蛋,除了供自己营养之需,多余的鸡蛋,舅母用自己使用过多年的手帕包好,右手提着,左手托着,拿去换成分分角角的钱。当这些“分分角角”的零钱攒得够换一张“大团结”时,再到庄子东头零售小商店换成一张整钱,再小心翼翼包好藏起来。

啊!这十张“大团结”,要攒多少年啊!当自己外出时,亲爱的舅母又毫不犹豫地把钱拿出来,交到自己的手里。哎!这比东海还要深的恩情,自己怎么能报答的了?

妻子知道,大牛的外号和他的性子暗合。他想做的事情,你就是用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临行前,妻子再一次检查替柱柱准备好的行囊。一床家里最厚实的绸缎面子的棉被,一大摞子的烙饼,几件换洗衣服。柱柱笑着对妻子说:“你这样给我收拾,我要是苦不到钱,都不好意思回来了。”“呸、呸、呸,你这个乌鸦嘴。”妻子吐了三口唾沫,把不吉利赶走。刘柱柱拉着平板车,车子上放着用来爆米花的“大炮”,还有一袋米,一盒子糖精,煤炭炉子。晃晃悠悠出家门。妻儿不舍地跟着相送到村头。二老含泪目送亲人离开了村庄。

这一年是个少见的暖冬。常言说,“三九四九冰上走”。这四九天,当说,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而如今,天天艳阳高照,风丝全无。暖和的犹如小阳春。晌饭时,西厢房屋后的一棵高出屋顶的臭椿树梢上,两只花喜鹊“喳喳喳”地叫个不停。门前一块空地上,孩子们都脱了棉袄在跳皮筋。边跳边唱:“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舅舅穿着一件开着前襟的瓦黄色的绒布褂子,在院子里蹲在地上不停地劈着干柴。在这寒冬腊月的四九天里,舅舅的额上挂着汗珠子,头上冒着热气。婆媳二人在厨房里,为过年准备一家人的吃食。

“妈,我夜里做梦,龙他爸今天回家了。”耿英说。婆婆接住话茬说:“该回了,二十九了,今年没三十,今天就是除夕了。”

耿英剁饺馅子的刀,停在了半空中,耳朵竖了起来。“妈,龙他爸回来了!”说着,拉起围裙的下摆,擦了一把手。拉起坐在桌子旁边看儿童画的大龙就迎了出来。

正在灶前烧火煮肉的舅母,赶紧着用灰烬埋住正旺的柴火,左手摁着膝盖,右手提着烧红了叉头的火叉。一跌一撞的靠在伙房的门框上。

劈完了干柴的舅舅,正在巷口子里杀大公鸡,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忘了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手提着还在滴血的公鸡,一手紧紧攥着菜刀的把子。

一家老小四双眼睛盯住柱柱看,好像在看马戏团里一只调皮捣蛋的猴子,嘴巴里叼着一支丰收牌的香烟,猛地吸上一口,再从鼻孔里冒出烟圈圈一样。

亲人们盼回家的柱柱是头发灰灰,脸黑黑,双手道道痕。亲人们的眼窝窝里,噙着热泪。舅母只看上一眼就退进厨房里,回坐到锅灶前,一边抹眼泪,一边继续往灶门里添柴。舅舅默默退回原地,继续收拾那只已经断了气的公鸡。

只有耿英,左手紧紧攥着孩子的稚嫩的右手,立在原地。就像被那孙猴子的定身法定住了一样。不能动,也说不出话。耿英那瞪得溜圆的双眼在无声地哭泣:我的亲人啊!一个月的时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呀!刘柱柱向拉在耿英手里的龙儿招手,龙儿怔怔地看着他,立在原处没有动。哎呀,我的样子吓着他们了,聪明的柱柱瞬间缓过神来。赶紧回房里换衣服,洗漱。

刘柱柱的归来,这个家庭又恢复了往昔的热闹。大龙就像小尾巴一样黏着柱柱,形影不离。耿英和舅舅舅母一样,脸上有了幸福的笑容,话也多了起来。啊!五个亲人缺少一个不在身边,亲人们的心里啊,就空落落的。

年后,刘柱柱得到一个挣钱的好机会,在虹州市人民医院当副院长的表姐夫,给他托人找一份医药代表的美差事。柱柱知道,“黄金有价药无价”。这是个赚钱的买卖。可是利大本就大,上哪里去弄这么多的钱呢。柱柱为弄钱的事情愁断了肠子。哎!一口吃不成胖子。还好,年前腊月里外出炸米花挣了三百元,卖余粮一百多,舅母手里一百元。七凑八凑大约伍佰元。虽说做不了大生意,但启动资金还是够的。手里这几百块钱,先把从药厂批发来的药品卖给村卫生院。等到自己有实力,手头厚实了,再做县城医院的生意。

节后的天气就是不正常。今天都二月二了,柱柱早上起床来到院子里。水缸里还上了一层麻花冻。常言说,二月二冻上能经起老鼠。柱柱用锅铲子才把缸里的冻敲开一个窟窿。看样子,不用说老鼠,就是猫也能经得起。按照往常经验,夜里冷,到了白天就该是响亮晴天。可是,天色阴沉沉的,好像还想下雪。不过,就是下雪也不奇怪,“清明断雪,谷雨断霜”。毕竟离清明还有些日子。

是不是要做这卖买药品的生意?没人可以相商。舅舅舅母,早已不问政事,耿英是个家庭妇女,不会知道生意场的水深水浅。李平平远在新疆当兵,年前来信说提干做了排长,但生意里的事情怕也不懂,隔行如隔山吗!张壮壮虽说就在本市,但也好久没有联系,上次听在市里教书回来的钟华说,张壮壮去了北京。

哎呀,做这样大的买卖,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会倾家荡产的。可是,已故的老私塾张思古挂在嘴边的“自古没有场外的举人。”这句话说来也很有道理。不去试一试,不冒风险,就发不了财。在家种二亩地,没有风险,那也就糊个嘴。哪朝哪代不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刘柱柱对自己不满意起来。心里想着:我柱柱哪天缩头缩脑过。

刘柱柱和自己斗争了五天五夜后,主张冒险的刘柱柱战胜了缩手缩脚的刘柱柱。

主意定下后,就去开箱子取钱。怪!钥匙还没有插进锁孔里,只听哗啦一声,锁自己就落到地上了。柱柱心里咯噔一下,脑子嗡的一声响。只觉得血往脸上涌,胸口咚咚地直跳。刘柱柱慌忙掀起箱盖子,别的什么都不少,就少那个沾满碳灰的装钱的帆布袋子。

刘柱柱心疼那袋子里用血和汗水苦来的钱。

东冈的晚风依然寒冷。虽然惊蛰已过,但这些天的倒春寒,似乎刚来的春天又吓跑掉了。这棵高大的棠梨树在暮色里最容易辨认。刘柱柱来到树下,双手抚摸着合抱粗的树干,心里默默思念远方的兄弟。每当柱柱遇到难事,就会情不自禁地走上冈子。用心灵与远方的好朋友对话。说来也奇怪,每次都会把心里的愁云驱散。

一个模糊的身影越来越近。柱柱知道来的是舅舅。晚饭时舅舅没见柱柱,就知道他又上了冈子。自从过日子的担子放到柱柱稚嫩的肩上,这些年来,遇见不少愁肠事情。但坚强的柱柱都扛过去了。柱柱迎上来,拉着舅舅的手,一起离开冈子,离开棠梨树。

妻子没有一句怨言。钱是丈夫用命挣来的,现在丢了,说怨气话不仅钱回不来,还伤害亲人的心。外出炸米花,那哪里是人受的罪啊!饿了,吃一捧米花;渴了,喝一瓢凉水。天寒地冻的,晚上就睡在平板车上。耿英不停地劝解丈夫,钱是人苦的。财去了,人安就好。听了妻子的劝慰。柱柱难过的心稍稍得到了抚慰。

妻子说:“我敢断定,这钱是门东旁的狗子拿的。”柱柱说:“钱,拿到哪个手里,就是哪个的。捉贼拿脏,捉奸拿双。不敢乱说。”

妻子讲述当时柱柱说到钱的时侯,狗子的头伸进门张望一下,接着又缩了回去。大年初二,狗子来给龙儿的爷爷奶奶拜年,我们仨都去了外婆家,临走时,我们的门没有上锁。他又是个惯偷。不是他,还能是谁?

柱柱说:“明知是他,也不能说。说了,他不会承认,要不回来钱,还结了梁子。报警更不好,抓去了,关几天又出来了,这就结了仇了。他是我大舅舅的儿子啊!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怎好伤他老人家的脸!再退一步想,我大舅和二舅,亲弟两个,就这一个后代。我是他们的外甥。我二舅嫌门里冷清,把我接来,承欢膝下,我二舅现如今也算儿孙满堂了。而大舅家也就是狗子一个人,从小娇生惯养,现如今落得个好吃懒做,毛手毛脚的。要是因为这点钱,我们说出去,坏了狗子的名声,将来他找不上媳妇,我们怎好在南河庄抬脸做人?哎,龙儿他妈,算了吧。就配比我白受一个月的罪。丢了钱,买个教训,好在财去人安乐。”

与妻子商量定了,明天去南京打工。妻子虽有万般的不舍,知道她的这头犟牛,再粗的缰绳也不会把他拉回半步,干脆顺着他,同意他去。如果不让他走,就会怄气。怄气了,到头来,他还是要硬走。到不如让他顺心顺意地出去,到了外面也少惦记家里,无牵无挂的做事。

哎,是啊!耿英啊,有你这样贤惠的妻子,做丈夫的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会把你装在心里;历经苦难,也无怨无悔;在外面就是遇到天仙般的美女的诱惑,也难以忘了你这个糠糟。亲人之间就是要知冷知热,两颗心互相温暖。

刘柱柱和第一次出门一样,来和二老商量。这次,舅舅舅母都没有阻拦,只是舅母手里,上次柱子退给她的那五十元钱,舅母又给了他们万分疼爱的柱柱。柱柱不肯接。舅母慈祥地看着他,拉着柱柱的右手,边向他手里塞钱,边说:“柱柱啊,这次外出不比上次,上次虽说是做小生意,但出了庄子就能见钱。你这次去省城,大城市,人生地不熟,哪天找到活干还未可知。”柱柱说“不要挂念我,我大姨哥在工地上干活,上一年春节回家给了我地址,我到南京去找他,他会想法子替我找事情。”

刘柱柱含着热泪默默走出二老的房间。

参军整整十年的李平平的,更加出息了。晋升为营长。远在边陲戍边的平平,除了给双亲和哥嫂喜报,就是自己的两个结拜兄弟。写信给南京打工八年,挣了钱,回虹州开超市的刘柱柱;写信给留校任教,现如今当上教授,成为著名眼科专家的张壮壮。

收到王平平喜信的刘柱柱,为平平的晋升而欣喜若狂,好像当上营长的不是李平平而是他刘柱柱自己。此时的刘柱柱,可成了远近知晓的人物。他是南河庄走出的三个人物中,率先成名的。当年远走省城南京,做了一名建筑工地上的钢筋工。凭借吃苦耐劳的精神,聪明好使的脑袋和三寸不烂之舌。没过多久,就混了个钢筋加工组小组长。之后,他平步青云,由班长混成了项目经理。挣足了大把的钞票,衣锦还乡。

任何一个成功的人,人们都只看见他们光鲜亮丽的部分。就像春天里盛开的鲜花,美丽的花朵受到无数人的赞美。没有人会知道花儿与严寒抗争的经过。当年刘柱柱,只身一人,背着从前外出炸米花随身带着的那件家里最厚实的棉被。虽然绸缎被面上的彩色凤凰因掉色而不再鲜艳,但是那棉胎依然厚实。他从虹州市长途汽车站,花了五块钱坐到南京汽车站。出了车站,身上背着铺盖卷,手里拎着一网兜白面馒头和几个咸鸭蛋。拿着大姨哥上年过春节时写给他的地址,一路打听,走走歇歇,歇歇走走。两条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到了工地,打听大姨哥的姓名。一个有点驼背的人说,他去上海都有半年了。

闻听此言,刘柱柱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把那个驼背吓了一跳。赶紧着上前扶起柱柱。安慰柱柱说:“天无绝人之路,当年我也和你一样,手里拿着小纸条找到工地上。也同样没找见到亲戚。这不,我也不是活得好好的。我这里不缺人,要是缺人,我一定把你留下来。”刘柱柱说:“哥哥,听你说话,你是这里的干部?”“工地上,不比在家,这干部,那干部的。我和你一样,打工的。在这里时间久,混个钢筋组小组长。虽然在找工上帮不了你,但是你可以住我们这里,等找到工再挪窝。”刘柱柱的泪水在眼窝子里打转,使劲忍,才忍住。趁人不注意,脸扭过来,乘势用衣袖一抹。心里想,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收留自己过夜,这对我刘柱柱来说,就是大恩大德啊!

柱柱深深地给驼背大哥鞠了一个躬。说了好多感谢的话。驼背大哥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大姨哥高山是我朋友,你就是我小弟。今后我们相互帮衬。”后来,刘柱柱行走在各个工地上,一边打零工,一边找事情。在一个月的最后一天,才找到一份工,还是那位驼背大哥介绍的。新来的一个包工头,钢筋棚子里缺一个搬运钢筋的小工。

搬运钢筋是苦重活路。两个月时间,柱柱瘦了整整十斤。由于干活肯卖力,不藏奸,再加上他能说会道。被包工头调到新工地做组长。自从柱柱当上组长,进了工头子的视野,柱柱的上升通道打通了,驶入了升迁的快车道。第二年,工头在苏州接一个楼盘,任命柱柱为项目经理。也就是在这个岗位上,刘柱柱的腰渐渐粗起来了。

手里有了钱的刘柱柱,心里明白:再怎么着,你也是个打工的。你是在替包工头赚钱。更何况,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在外地打一辈子的工。不能因为挣钱把一家老小丢家里不管。手里一旦有钱就自己干。哪怕就做芝麻一样大的老板,也不在这里当这个所谓的经理。

刘柱柱是个精明人,他懂得:货离乡贵,人离乡贱。出门在外的人是无根的蓬草,风吹到处跑。虹州,才是自己能立住脚跟子的地方。那块热土永远是自己的倚靠,是自己今生今世依恋和值得依托的地方。

回到本市,刘柱柱在最繁华的地段——花园口,这个被当地人戏称为“南京新街口”的地段,盘下国营供销大厦门市,改建成了当年全市规模最大,人气最旺的大超市。要不是赶上国企改制,他刘柱柱就是有座金山,也撬不动这座大厦。无奈,公家的商店经营惨淡,入不敷出,被逼改制。刘柱柱作为商业局招商引资项目,受到局党委重视,商业局的张国栋,主动联系华联连锁店,挂起了华联超市的牌子。又开了一个隆重的揭牌仪式。天岗湖的威风锣鼓敲得震天响。也许是因为广告效应,也许是因为新鲜。华联超市虹州分店,持续一周门庭如市。送货的卡车排起了长龙。

那时,在本市商业一条街,其他商店还是沿袭供销社的老办法:当门一排大柜台,顾客站在柜台前手指着商品这这这、那那那。又耽误时间,又让顾客和售货员双双不爽。而聪明的刘柱柱,从大城市学来了新方法——开超市。这要是在当下,就连三岁小孩都晓得的超市。搁在当时可是个新玩意。人们一起涌进店里,能照应过来?顾客偷拿了东西怎么办?当时的店主一时半会愣是没有醒过神来。

当大家回过神,明白了。聪明的柱柱早已赚的盆满钵满了。已经将超市在最红火的时候高价转了手。狠狠地赚了一笔。

贤惠的妻子摸不透丈夫的心思,为什么不守着日进斗金的超市。舅舅舅母,早已不闻不问家里的事情。守着祖上留下的老屋,侍弄田里的庄稼。

就连商海里那些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竖起耳朵捕捉生意场蛛丝马迹的精英们,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脑袋。搞不清楚这个外号“大牛”的商界大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他明明屁股底下坐着一座金山,怀里抱着一个会下金蛋蛋的老母鸡。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毫不犹豫的,把这个开的红红火火的全市规模第一,盈利第一的大超市,送给了人家。其实,只有刘柱柱本人,才会解这道眼花缭乱的商业上面的“方程式”。有一个月的时间,柱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那些商界的朋友怎么也打不通柱柱的电话。他随身带着进口摩托罗拉牌手机,是接收信号最好的呀?就是一次接不到,也不可能天天打不通吧?他们哪里知道,深谙商业之道的柱柱,在离开虹州时,换了个卡号。周游广州——深圳、珠海、湛江、厦门。这些中国对外开放的窗口城市,柱柱一个一个的“游玩”。珠三角,这个当时,乃至当今,都是最具经济活力的地方,柱柱就是满身都长着眼睛也看不过来,再生出两个脑袋也不够用来思考的。参观一家私营棉麻纺织厂时,刘柱柱与这家工厂的老板一见如故。一周时间里,深入厂里去亲身体会。白天在厂里各个部门学习,晚上在宾馆里写笔记。哎!幸好把小杨带着,自己耍起笔杆子,思路立马全无。柱柱每天的功课是由他口述,小杨执笔。七天下来,用完三大本笔记本。

当刘柱柱坐进珠海市华兴棉麻织造厂的会议室时,在摆在会议室中心位置的椭圆形的梨花木会议桌上,刘柱柱作为乙方签了字,还用食指按下自己的指纹。这份写明为草签文件,不带有任何法律责任,充其量也就是个意向书而已。即使如此,柱柱也把它揣了回来,犹如怀里揣回了一个梦想。接下来的日子里,柱柱思谋办厂的事情。

李平平被授予边防英雄的光荣称号,刘自强晋升为副营长。不久,李平平因为在一次格斗中肝脏受损,军区首长经研究决定,送李平平到北京解放军陆军总医院接受更好地治疗。此时此刻,张壮壮就在北京解放军陆军总医院。

聪明的壮壮,自打作为访问学者留洋归来,医学水平有了质的飞跃,再加上经年累月的刻苦钻研,已经成长为国内乃至全球一流的眼科专家。这不,由省里抽调进京,进入这家医院。

当北海公园的桃花开了又落,其它的花儿接力绽放时,北京解放军陆军总医院供病人散步的小公园里,一架紫藤花也开出淡雅的花朵,散发出醉人的芳香。

那天上午,注定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张壮壮教授和往常一样,迈着矫健的步伐,穿过公园里繁花似锦的长廊。一名细高挑的女医生,陪着一名军人在长廊里散步。十米开外,四目相视。几乎在同一秒钟的时间里:“啊呀壮壮呀!啊呀平平呀!”一个是斯文尔雅的教授,在手术台上镇定自若,一把柳叶刀,让无数患者重见光明;一个是解放军英雄营长,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刀锯加于身而自若的戍边英雄。此时此刻,相聚于紫薇花下,却激动得像两个孩子。英雄身边的那位国色天香的佳人,一双杏眼睁得溜圆。何时见过这位令自己深爱的营长如此激动过,更没有见过两个大男人搂抱的如此紧。佳人的鹅蛋脸瞬间变成了一朵盛开的桃花。他乡遇故知。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临了,“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短暂的沉默过后,争相说话。诉说别后离情,追忆儿时往事。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泪流满面。教授本打算不去上班陪着亲爱的平平。无奈平平不同意,平平深知张教授工作的繁忙。安慰他说,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话虽这样说,接下里的日子里,他们俩虽近在咫尺,相见的时间并不多,而陪伴英雄左右的,却是这位行如春风摆柳,笑如三月桃花的来自湘西的客家妹子。

说起这位湘西美人,十九岁卫校毕业,刚毕业就应征入伍。与一群湘西妹子一起,晚李平平两年来到乌鲁木齐。说来也巧,代理排长李平平,凭借当年“射击第一,擒拿格斗第一”的骄人的成绩,入选新兵连一连一排排长。而李平平那年带的竟然是女兵排。“军人没有性别之分。战场上,敌人不会因为你是女兵就会心慈手软。”开训第一天,排长训话。平平一番激昂慷慨的训词,让这群辣妹子闻出了硝烟的味道。眼前这位帅气十足的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军人,那有棱有角的黧黑的脸上透出一股刚毅。浑身洋溢着军人那特有的青春气息。这位叫方心红的女兵,第一眼就相中排长兵哥哥。有谁能料到,好事多磨,李平平与方心红的爱情,经历十个春秋,九九八十一个磨难才修成正果。印证了“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名言。

李平平奉命由疆入藏,在边境建功立业。但是,在新疆新兵女兵排集训时,这对有情人种下了爱情的种子,而这颗神奇的爱情种子一旦在青年男女的心里萌发,无论遭遇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都挡不住这颗种子长成参天大树。这不,经过漫长的两地鸿雁传书,经过十年的感情培养,当年爱情的种子,终于开花结果,绽放出一朵光彩夺目的带有传奇色彩的纯洁的爱情之花。李平平经过上级领导的特批,方心红经过所在军区医院领导的特批,一对情侣相聚在北京解放军陆军总医院。他们朝夕相处,花前月下。这日月光景流着甜蜜啊!,这是英雄美人的绝版传奇啊!

当紫薇花凋谢的时候,秋风起了。爱情的雨露滋润,朋友相伴的喜悦,加上医院专家小组的精心治疗。李平平的身体得到了很好的恢复。医院专家组最后复诊的结果:肝脏所有功能指标恢复正常,同意出院。留下医嘱:宜转业安置。医院的意思很明白,李平平回不了自己日夜牵肠挂肚的加勒万河谷,回不到那些日日夜夜,长年累月守卫属于我们的每一寸疆土的战友的身边。英雄营长心里的苦楚,除了那位已经准备婚礼的红颜知己,不久成为妻子的湘西客家美人,无人知晓。

是啊!拉车犁田的骡马,怎会理解驰骋疆场的战马的心愿。一只燕雀,怎么会有鸿鹄的志向。

“心红,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李平平开了口。

自从一年前,受军区医院的指派,来到北京,与亲爱的人儿一起共度美好的日日夜夜。十年相思泪浇灌出一棵枝繁叶茂的爱情之树。长相守,共度良宵。他们俩,一个腰杆挺拔,俊美里透着刚毅;一个婀娜多姿,风姿绰约。方心红陪着心爱的人漫步于紫薇花盛开的长廊里,吸引了无数双充满羡慕的眼球。心红那心里啊,自豪感洋溢在那张漂亮的充满青春活力的鹅蛋脸上。

现如今,转业到地方工作。虽然说,工作和生活环境发生了根本的改变,但紧张的军旅生活与地方上安静的生活相比,还是地方好。建功立业虽能让人热情澎湃,斗志昂扬,豪情万丈,但这一年多的时间,与亲爱的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让这个好强的辣妹子软化在温柔乡里,建功立业的豪情一落千丈。转业的命令捧在手心,喜忧参半。喜的是从今而后,不再受那离别的煎熬。到了地方也是创业,想到这里,那份忧也就瞬间“灰飞烟灭”。听到爱人的问话,这位意志坚如钢板的方心红。立马把球还了回去。柔声细语地说“你是主,我是从,命令上说‘方心红随同安置’意思就是我跟着你,你这个大英雄到哪里,我就得到哪里。哎,没办法,谁叫你是个英雄营长呢!你永远是太阳,我只能是不起眼小星星了。”李平平赞赏地看着这位马上就要成为自己老婆的人。心里暗暗念到:好聪明的妹子。

李平平把自己一个晚上想的想法和盘托出。看来方心红接到命令的当天晚上也是一夜无眠,早已打好腹稿。当李平平话音刚落。方心红立马接住话茬说:“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由你决定。”。

平平放心地松了一口气,从昨天开始,压在心头的一块千斤重的石头落了地,终于能把这颗滚烫的心安安稳稳地放到肚子里了。

当香山枫叶红,京城黄叶飞,大地青草枯,远在北极的大雁妈妈带着养育的儿女启程南下时。英雄也将挽着亲爱的妻子,跟随南飞的鸿雁,一路听着雁歌,奔赴那远在千里,十多年来日夜思念的故乡。可是,好事多磨。李平平夫妇打算动身启程回乡的三天前,西藏军区的命令来了。命令李平平夫妇住进西藏军区驻京办。任务是参加明年三月分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原来,就在李平平离藏赴京治病期间,人大代表评选开始。由于军区指名道姓,李平平必须是代表。说是军委的命令,凡是前线立一等功的营级以上干部无条件入选。当时师党委因为李平平情况特殊,向军区领导汇报。这不,在京待命的命令就到平平手里了。

北京两会一结束,李平平夫妇跟随虹州市参会人员一起乘坐飞机降落南京机场。出了机场,又坐进了张市长的专车。不到三个小时时间,张市长的专车开进了市第一招待所。李平平夫妇被安排进了高干房间。休息两个多小时后,张市长在招待所内,亲自招待载誉归来,为虹州市一百二十万人民争光的英雄。

刘柱柱的桑塔纳轿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他们少年时曾经上学的地方。虽然现如今已经成为一个高高的平台,是个供村里人集体晾晒谷物的场所,但这里视野开阔,站在这里,可以俯视村庄的全貌。

绿树环绕村庄,白墙黛瓦掩映其间。那村庄周围的万亩荷糖,在春天暖阳的照耀下,泛着一片白亮亮的光。他们缓步行进在儿时上学的乡间小路上。边走边讲述当年发生在上学路上的故事。

张壮壮家的菜园子,让他们俩不由自主地驻足张望。园子的北面,靠近园子的边界处,一棵桃树,一棵李树竞相开放。西面的桃树几乎没有长出叶子,给人的感觉满树都是桃花,这让人想起了“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诗句。今日如有佳人来赏花,也就更加与古诗佳句相合了。桃花红,李花白,桃李芬芳,春意融融。更有那香飘十里的菜花。满园子的油菜花达到盛花期。“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一个小小的菜园子,就是一幅春天的画图。这关不住的春色啊!勾起平平无限的情思。

想当年,还是在生产队里的教学点上二年级,也是个春光明媚的春天。放学后,和柱柱、壮壮肩并肩走到这里。壮壮那慈祥的奶奶叫住了他们仨。给他们每人一提子春泡子(春天生长的萝卜),平平和柱柱舍不得在路上吃,带回家交给大人。那个年月,这提子萝卜在穷苦孩子的眼里也是美食啊!壮壮那慈祥的奶奶能把这样好的东西给平平和柱柱,还不是奶奶知道他们仨是好朋友!

平平短暂的游思被柱子打断。“平平,我们快到小桥边了。”这座由石块和石板建成的石拱桥,听村里的老人说,至少也有三百年的历史。桥头东侧的一块青石板上的功德文章上,残留着诸如“道光”什么的字样。极为光滑的桥面以及两道深深的车辙,无不在彰显它的古老,诉说自己经过的沧桑岁月。

桥下日夜不停流淌的小南河水,是万亩荷塘的水源。南河庄世世代代的人们,与水相伴而生。桥下那清澈见底的河水,不仅灌溉那万亩荷塘,还是全村人的饮用水源。说这条小河是这个村庄人的母亲河,就如同说黄河是全体中国人的母亲河一样准确。

平平和柱柱立在小桥上。看着那荷塘里刚刚冒出水皮子的尖尖角,还有刚刚孵化出来的水虿。他们都知道,春季一过,这一大片荷塘就会碧波荡漾,风吹荷叶,绿浪翻滚。

他们乘兴来到儿时几乎每天必到的地方——东冈。这里三面环水,是南河庄最高处。只要站在此处,就能看见云梦泽湖面上那点点白帆,在惊涛骇浪中踏浪前行。那些数不清的小划子,出没于碧波中。

平平和柱柱来到棠梨树下,谈起当年在此处发生的往事,哈哈大笑起来。

小桥上立着一个人。虽然只能看清他胸前鲜红的领带,但是光从模糊的轮廓就能认出,那人是张壮壮。

张壮壮一路小跑上了东冈。分别十年的三兄弟如约相会于棠梨树下。“平平,当年是你爬上树,把三把铁锁锁在树枝上。现在,还由你上树,把锁开开。”说着,刘柱柱拿出钥匙,递给平平。李平平大声说:“锈住了,开不开来。”

等到平平回到地面,张壮壮说:“开不开,就是不分开。”

刘柱柱一拍宽大的脑门子说:“教授说得对,我们就要像那三把铁锁一样,永远不分开,永远做好兄弟!”

张壮壮支起三角架,放上相机,调好角度,以东冈为背景,对好焦。三兄弟摆好姿势,快门自动响起。在咔嚓声中,三兄在东冈上的合影,定格于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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