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吻一个人。”
在梦里,父亲苍老黝黑的脸上充满了疑惑,他在家里来回转圈,像在找什么,视线却并没有落在任何物品上。他看起来有点神志不清,好像是得了帕金森症,我喊着“爸爸,快停下来。”他像没听到我说的话,仍旧继续他古怪的行为,并且嘴里不停的咕哝着什么,我无法听清,只有这一句,他说的异常清晰,“我想吻一个人。”
现实中,自从父亲生病以后,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但他的心思却更加活跃。他似乎喜欢收集那些在他看来不好的事情,把它们都藏在心里,并为之慢慢发愁,为我还没有小孩,为母亲的身体,为家里的收入,甚至为我的工作,而这些,他都没再跟我提过一句,他只跟母亲说。他生来是一个悲观主义的人,负面的事情会被他的思想放大好几倍,并且总被放在他心里显眼的位置上,好让他能够为这些事折磨自己不安的精神。
总之,他的脑海里堆满了残酷的现实。
但是现在,在梦里,他说要送出一个吻。吻这个字跟其他带点浪漫色彩的词汇都绝不会在现实中他的嘴里说出来。但在梦里,意识有点糊涂的父亲说的很自然。在屋里转了一会儿后,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突然径直走出房间,之后,我跟着他一路走着,一会儿就到了一间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母亲在里面的床上侧卧着身子,身边是她的几位女性朋友,他们在聊着什么话题,每个人都满脸的正经,她们肃静下来,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父亲走到母亲身边。母亲好像有些诧异,但没说话,只是用那双被皱纹包围着的干涸的眼睛盯着父亲,父亲将脸慢慢靠近母亲的额头,认真但仍然焦虑的睁大眼睛,看着如少女般好奇的母亲。过了几秒钟就继续往下,在额头轻吻了两下。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心里涌起浓浓的感动,我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为了不让它流下来而做了相当的努力。我想在现实中,假如这种情况真的发生,尴尬早把感动遮盖了吧。
但在梦中,尴尬乖乖呆在某个角落里,或已经被牢牢的锁在了心底一隅的牢笼里无法发作,而感动这种情感却放肆的发作起来。
周围的人已经泪流满面,我再也抑制不住那股感情,眼泪喷涌而出。我母亲脸上挂着笑,眼里饱含泪水。
之后,父亲转身出了屋子,匆匆走着,我在后面追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带上了一顶遮阳帽,佝偻着背(实际父亲的背一直是笔直的)。我跟不上他,母亲和她的朋友也跟出来了。父亲仍然一管不顾的大步走着,连头也不回。他步伐庄重,神情不在那么心不在焉,而变得一脸严肃,像是背负着什么重大的使命。
虽然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我知道这些。
我的眼泪仍然没有停止,如同瀑布一般往下淌着,似乎要把体内所有的水分都流干,但我并没有抽泣。
终于,我看到了梦的结局,父亲慢下来,又慢慢朝前弯腰下去,像因被火烤干而卷曲的竹枝。最终他趴在了地上,我看到他的遮阳帽底下淌出了鲜血(现实中,父亲生的病是脑出血)。梦中的我冥冥中知道已经晚了。我开始呼吸急促,身体轻飘飘起来。
我伴着急促的呼吸醒来。心脏仍然狂跳不止。第二天一早,我打电话给家里,问候家中是否一切安好,母亲在电话那头告诉我家里一切如旧,我放下心来,但父亲在我心里的形象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