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图用很多词来形容他,阳光、温柔、冷漠、寡言……种种好的不好的词都与他贴切,却总也少了那么一丝感觉。左思右想,深觉唯有“美好”这种缥缈而又笼统的字眼方能简单而又厚重的涵盖其所有气质。
他真是一个美好的存在!
这一年,我拥有着他,躺在他的美好里,浑然不知的幸福,将我紧紧包裹。
可如今,他要走了……
我躺在床上,窗外昏黄的灯光照进来,一年种种便在缓缓往外漫溢。
他姓年,名,尔绎。
他的声音,总是比他的模样更让我深刻些。你问我为什么?大抵是因为,我遇着他的声音比遇着他的人要早些吧!
那一日,平静了二十年的湖面终于来了一场漩涡,湖水激荡而又消散,惊惧过后是细细纹波。我忘不了那双圆睁的眼,贪婪而丑陋,也忘不了那张紧贴的脸,麻木而愚钝。暗夜里水汽弥漫下光影晕黄,偷窥让我浑身变得僵硬,害怕让声音也变得陌生。脑袋里血液仿佛在凝固,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盘算着最坏情况下的自保之路……开着灯的房间里,我拉开窗帘,夜色伸了进来,手机上是与朋友的对话。天在渐亮,消散了的余悸在周围的寂静中慢慢埋藏。我闭上眼,恍惚间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别怕,我就要来了……”虚虚实实,不辩真假,我喜欢这种云烟一般的虚迷感,便将这当做是初遇了。
八月三十一日,我与他的第一次见面。清晨,夜雨初晴的天,阴沉厚重中冒出几片新阳,难得的温凉舒适。我坐在门口的石墩上,双手撑着下巴,望着雨后清新的土地,愣愣的发呆。一回神他便站在了眼前,额头集了细细一层薄汗,风吹的很轻,额前的碎发动的也很轻,白色的衬衣,黑色的裤子,干净而清爽的气息,闻着像是在心底开出的一朵花,惊喜中透着亲切,他开口问:“能请我喝口水么?”声音轻柔干净好似污浊中的一汪温泉,一听如故。我看着他,心里忍不住轻笑,我竟是坐在这儿等他的吧!
九月,刚毕业的我,依依不舍的过完了我“认定”的最后一个暑假,收拾好东西拖拖拉拉的回到自己租下的小房间。床上新换的被子散发着洗衣液独有的清香,我紧紧抱着被子,无法舍弃的贪恋,让我忍不住在心里告诫自己,再过几天就去找工作。我半眯着眼看着朋友忙碌的身影,我烦躁的再次发出告诫,再过几天就去找工作。阳光斑驳,我躺在草地上,看着头顶摇摇摆摆的树枝,对他说:“分心不好,等学校的余事忙完,我就去找工作。”他安静的听着我的话,手指在我发际间轻轻摩挲,指尖温热。
往后的日子里,他一直同我作伴,陪着我懒,陪着我玩,陪着我不时的消极低落,陪着我偶尔的激情向上。
上午十点过的太阳暖暖的,斜斜的,阳光下他的影子被拉的老长,我跟在他身后,伸着脚去踩,却总也踩不到。街旁橱窗里映着他的身影,高高大大的,浑身透着一股轻熟的气质。我突然有点想哭,他疑惑的回过头,眼泪啪塔便落下,我埋怨道:“为什么你不好好督促我!”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模糊的泪眼中是他和煦的微笑,他向我伸出手,道:“不要害怕!”
他的手那么温暖,阳光下我们的身影交叠,温暖仿佛便流进了我心里。
我时常埋怨,埋怨自己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固然自己有心想学,却总被那延伸到骨子里的懒困在圈子里,四处游走却又疏于突破,只等着哪天想通,走出去或着停下来便只在那一念之间了。不过这倒一度为我不找工作提供了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其实这个理由一直延续至今日,且不知其终点在何处。说到底这是个不甘心与甘心的问题,当不甘心遇到足够的勇气时,便是破茧成蝶,当不甘心遇到怯弱不决时,便是痛苦挣扎,当挣扎过后是甘心时,便是安于麻木。
这一年的我,怯弱不决。
我匆匆辞掉了我名义上的第一份工作,我给自己的理由是不适合、不安全、不安心。后来我又忐忐忑忑却又毅然坚定的辞掉了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工作,我给自己的理由是或许我适合更好的。毕业到此,时隔了大半年,住地从郊区换到了一环又换到了二环的我,终于适应了自己不再是学生的身份,晃晃悠悠的又懒了一个半月,怀着满满的信心开始了我再一次找工作的旅途。
近一点、双休、不加班就好;稍远一点、单休、不加班太晚也好;远一点、单休、不加班太晚也好。两个多月,我就这般一步一步认清了自己的真正位置,激情被一点点消耗,唯有那一丝不断线的自信推着我麻木而又不停歇的往前走着。
下午的太阳很烈,照的人焦头烂额。闷热的风把“结婚”“相亲”这些乱七八糟的字眼从家乡远远送进我的耳朵里。压迫感和失落感,让我突然对自己命运的掌握变得很无力,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尽头,失去自由的生命在我看来是如此的苍白与绝望。
有时候,我不仅喜欢他的声音,我还喜欢他的味道。在如此消沉之中,只要有他在,他那干净而清新的味道,总是能及时将那遮阳的障物化去,撒下星星点点的斑驳。
我嗅着他的味道,心想:“是呀,我还有时间。”
该干些什么呢?对于自己现有的职业规划其实我谈不上不喜欢却也达不到兴趣激昂的地步,说白了其实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奋斗的生活之路。嘴上说着,考研吧!那里藏着我的梦想,可是心里望着那巨大的鸿沟,却踌躇生畏,总也拿不出孤注一掷的勇气。心里想着,写小说吧!毕竟这是一件既能给我带来满足感又能点燃我热情的难得的我喜欢而又憧憬着的事。于是我捡起自己写了大半年也没写好头的小说,从我的懒惰中挖掘出一点勤奋来“奋笔疾书”,可最终却又在无人问津中停下了脚步。
不知为何,我总无来由的有股自信,也幸好有了它,使我在纠结的痛苦中,尚有希望的挣扎。
我紧紧抱着他,说:“想来是我还不够好吧。心中藏着的那些故事,既不能让他们沾染俗气,那就等,等到我足够好。”他答:“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相信你。”看着他,满眼欢喜,凑上脸就要吻上去,只听他又说:“前提是你不再这么懒!”一句话让我瞬间焉了下去,我忧愁的问他:“我要怎么才能不懒?”他道:“或许,等我走了你就不懒了……”
我真的忧愁了。
这么久,他的默默相陪,慢慢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不知不觉自然而然,现如今才惊觉时间竟已过了这么大半,剩下的日子我竟是要数着月份数着日子过了么。我将头埋在他肩窝,有些呜呜咽咽:“不走可以吗?”。
他轻抚着我的发丝,指间是说不尽的温柔,缓缓抬起头,望着窗外的双眼,迷蒙一片,像极了江南的烟雨,他叹道:“那可要留住我了!”轻幽的语气,仿若绵绵的细风,将那烟雨吹进了我心底。
于是,时光留在了烟雨里,裹挟不散。
我缠他缠的更紧了。将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絮絮叨叨的讲给他听,他看着我满含期待的眼睛,嘴角是上挑的轻笑。我最见不得他这般戏谑似的表情,扯着他的耳朵说道:“未开荒的土地,怎么着也能种出点好果子来!”他亦是轻笑。
在这片还算中意的新起的“土地”里,我种下了自己小心翼翼掏出的“种子”。默默浇水默默施肥,它在我内敛的呵护下发芽长叶。
烟雨蒙蒙,淅淅沥沥之下,泥水流成沟壑,脚下的“土地”愈感坚硬。我低头一看,才惊觉,这原来竟是“石头做的土地”。望着我施的“肥料”一散而尽,望着我种的“种子”麻木生长,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耷拉着眼,晃晃悠悠的,懒散倒是在骨子里长的越发欢腾了。
看着这个朦胧的世界,我亦目光朦胧,看进心里的尽是青烟一般的缥缈与空落。在这无所事事中,灰色情绪飞快滋长蔓延,直至四肢百骸。
湿漉漉的空气,湿漉漉的生活,透着纠缠不清的阴郁。
我幽幽长叹:“活着真没意思。”
继而又用嘲讽的语气一哼:“人是最没有资格诋毁死亡的。”
我道:“活着真没意思!”
他问:“那为何不死了呢?”
我答:“害怕……”
我轻笑:“说到底还是恐惧吧……等哪天其他情绪抵过了恐惧,活和死就换了位置,自然就该死了。”
他搂着我,鼻息在耳畔起起伏伏,吹的温柔而细腻。
我贪恋着,紧紧依偎着他,如此安心,仿佛久泊归家的游子,疲倦而幸福的闭上眼睛,静静地。心里仿佛传来呢喃:“这真是个有趣的世界!”
你看,他是如此的温柔!
醒来,眼见一切,甚觉窝囊。同样的“树”,同样的“地”,连气味也是同样的!如此有趣的世界,我却逃不开如此无趣的境地。
我焦躁四顾,四顾之下不禁感叹:“果然是自己还太过贫瘠太过渺小了吧!”
他在一旁笑,悠悠然的吐出几个字:“懒惰的急性子!”
我不服气顶道:“那有如何,怎么着也是个内省的务实主义者!”
他呵呵的笑,拉着我往前一日又一日的走,却摆着一张事不关己的脸足足的看客姿态。
你看,他又是如此的冷漠!
“我要走了。”这一天,他坐在阳台上,看着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他缓缓说道。
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突然有些发愣,良久,空白的大脑才挤出个“哦”字。淡淡的语气传进自己耳朵里,反倒让自己有些受不了,只好转身回房去了。
他却像是不肯放过我似的,又凑到我跟前,用一种略带悲伤和无奈的语气对我说:“我要走了。”
话音轻轻将我轻而易举的带进他的情绪里,我望着他低声道:“我知道。”
他撩拨着我的头发,发丝在他指尖缠绕,再一根一根散落,仿若流水。
我又问:“去哪里?”
“很远……”悠悠的声音,像是一声叹息。
我听的眼里心里尽是忧伤,扑在他怀里,恨不得找根绳子把他栓在身边似的赖着他。
他仿佛极其享受我的依恋。往后的日子他逮着机会的就将“我要走了”这句话深情并茂的吐出来,我倒着实感动感伤了好几次。
后来才惊觉,这就是个十足的“骗子”!我哭的忧伤,他笑的满足,想起自己紧紧抱着他死皮赖脸满满舍不得的模样,又是羞愧又是恼怒。
于是他再说此话时,我便狠狠甩他一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为了表示自己的不在乎,还特地请来了久别的朋友,欢欢愉愉的拉着他吃了场送别饭。
甚至临别前一晚还一脚将他踹出了房间,气哼哼的想:“走吧走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躺在床上,窝在被子里,窗外昏黄的灯光照进来,一年种种缓缓的往外满溢,泪水却打湿了枕畔。
离别,是在八月三十一日的晚上。夜很黑,月很白。烟雨初褪的晴朗夜晚,湿漉漉的小路安静的直铺到尽头。我紧紧握着他的手,路旁的小草染着露水,薄薄轻雾之下满是氤氲的泥土芬芳,远远近近虫鸣一片。他的脸在光影之间勾勒出一番清冷与梦幻,我望着那轮圆月,忍不住的轻声低叹:“今晚月色真美!”
时间拉着慢吞吞的我们飞快的往前走,我使尽全力想要拖住他无情的脚步,却只是徒增烦忧。
“路的尽头是什么?”我问。
他不答。
“是离别”我在笑,“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离别。”
“离别就是开始。”他的声音如旧的温柔。
美好月色下,终点如期而至。
长长的火车横跨在轨道上,很长很长,以至于我看不清头亦看不见尾。我突然很害怕,紧紧拽着他,问道:“我变了吗?”
他有些惊讶:“自然是要变的。”
我恍然一笑,望着那头尾莫测的火车,嘴角无奈:“是呀,自然是要变的……要是某天我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你,还会认我吗?”
“你若还要我,自然就认。”
我看着他,双手抚上他的脸庞。这么青春的他,这么干净的他,这么阳光的他,这么温和的他,这么……这么好的他,就要走了,走了就再也回不来的他……我怎么舍得!藏了多日的眼泪终于涌出,我哭道:“你不知道,我也从来不喜欢什么开始,我只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他轻拍着我的后背,柔柔的声音化进我心里:“别害怕。我亦曾是开始,却也不过如此罢了!”他轻轻擦拭我脸颊的泪水,“老早就知道我要走,耳朵都要听起茧了吧,却还是哭成这样……”
眼泪流的更加放肆,我紧紧拖住他,却拖不住火车启动的轰鸣声。
他亲吻着我的额头,在我耳畔低语:“记住我的名字,可别忘了我……”余音尚在耳中,他却一步跨了进去,车门干净利落的一关,相握的手就此隔断,冰冷的门连余温也一同夺了去。
我静静站着,火车加速而过的风吹干脸上的泪痕,我在心里默默念着他的名字:尔绎。
隔日醒来,阳光明媚。
有人牵起了我的手,我对着他轻轻的笑。
恍惚之间,我仿佛又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你看,却也不过如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