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在卫生间对着镜子擦干头发,我看着镜子无意间发现里面并没有我。起先我以为是卫生间里的热气模糊了镜面,使我看不清楚,我用手在镜面上擦了擦,上面出现了几条划痕,我透过这清晰明亮的手痕往里面看,依然没有发现自己的踪影。我认真的注意到了这件事,拿着擦头的毛巾在镜面上仔细的擦了起来,一边擦一边注视着镜子,看里面有没有我,可当我把整面镜子擦了个干净后,还是没发现镜子里自己的踪影。我检查起了镜子的周边,以便确认这的确是一面正常的镜子。卫生间里的一切现实的物品都能从镜子里找到,白色的墙,架子上的沐浴露以及洗发水等,唯独找不到站在镜子前的我。我跑进卧室快速穿了几件衣服,然后又到了卫生间,我想着穿了衣服,镜子里就应该会有我了,即使没有也应该会有我身上的衣服。当我再次站在镜子前,可依然没看见里面的自己。这时我除了惊慌之外也带有某种不知名的恐惧,理性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痛的我咬牙切齿,这么一掐我知道了这不是梦,但现实里怎么可能存在这种事呢?我始终不敢相信的看了看镜子,可镜子里确实没了我的影子。我思考着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以我的唯物科学观是无法相信有这种事存在的,我只能借助非唯物主义的思维去试着相信这件事。我常看的恐怖片里有过这样的说法,鬼一般照镜子时才不会有影子,我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我认真的回想起来,希望能找到一些可疑的地方。但我想来想去都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地方,一切都再正常不过,我记得我早上还对着镜子刮了胡子,然后买早餐挤公交上班,下班后再次挤公交吃饭洗澡,一天的记忆都是连续的,没有断开或丢失的地方,如果我已经死了不可能自己会不知道,即使可能存在震荡或其他什么因素使自己无法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但这也一定会有记忆的断层,可我可以肯定的说我的记忆没有断层,因为今天的所有事我都能想起来,而且大约在那个点我做了那些事这些我都有相应的记忆,因此我认为我自己还活着,而且我刚掐自己的时候也证明了这点,死人是不会感觉到痛的。有了这些判断,我排除了自己死亡的可能,可我还是无法相信所发生的这件事,我又偷偷的看了看镜子,我知道我的神态像做贼一样,但我还是无法从镜子里验证这点。我还是觉得这不是真的,想再掐一下自己的手臂试试,但看到手臂上显现出的那块一块淤青,就不敢再掐了。我走出了卫生间,在窝室与客厅找起了镜子,我怀疑可能是卫生间里的镜子有问题。我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一面镜子,小心翼翼的对着自己照了起来,镜子里还是没能看见我的脸。此时我甚至有些愤怒的把镜子往沙发上一甩。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慌乱与恐惧使我变得烦躁与不安。我想给S打个电话,告诉他我所遇到的情况,他是我大学时的死党,毕业后我们也经常在一起碰面,因此我们还是跟大学时一样,并没有因毕业而变得生疏。我也想过给我的女朋友打电话,但这么晚了,而且说的又是这么不合符逻辑与科学道理的事,她肯定不会相信,即使相信也无非使她也害怕起来。所以我给S打了电话,电话那头一直没人接。不知道S这么晚了会去干嘛?手机都没带?不过他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我本来还想再找几个人打电话,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这件事说出去谁都可能把我当神经,我打电话给S也不指望他能马上相信这件事,我只是想跟他说说,让他给我想想我要怎么办,他虽然也不大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但我还是觉得他能给我一些建设性的意见,或者在他理性的话语中我能平静下来,就像平时我们在谈论一个不可想象又无聊透顶的事情一样,我们都能给彼此一些独特的见解,然后互相赞同的干上最后的一杯酒。我试着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我躺到床上把头捂在被子里,希望自己能快点睡着,我认为睡了一觉,明早一切都会恢复正常。是的,这可能只是我一种间歇性的幻视,就像失眠一样,我也经常间歇性的失眠,镜子里不可能没有我,我只是可能由于某些我还不知道的原因,潜意识里选择性的看不到自己的脸,我对自己说着睡觉是个很好的选择。可问题是当你想睡眠的时候,它却不知道躲了哪去,失眠如我预料的一样,再次在我防备它时如期而至。我躲在被子里呼吸越来越困难,像被闷在了密不透风的棺材里,我闭着眼,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胸前起伏的被子制造出来的动静,我绝对会认为我已经以死人的姿态躺在了棺材里,即使我还有清晰的意识。面对失眠我无可奈何,如果是以前我或者能强忍着与之抗衡,直到自己疲惫的睡着。但今天我知道自己不行,因为寂静使我害怕,我像是在聆听寂静,只是这种聆听使我太过小心,任何一点小声响都能使我浮想联翩,心跳加速,所以我决定爬起来出去走走,我想着也许到人多的地方会好些,甚至我都信了人多的地方阳气重就不用那么害怕了的这类我之前不屑一顾的伪科学道理。
我下了楼朝人民广场走去,在我的印象里那里的人最多,除了万众一心的广场舞外,还有很多摊贩以及K歌能手等人。我走向广场,路上除了排列整齐的路灯外没有一个人,这些路灯朝路面撒下昏黄的光亮,把路面照的金碧辉煌,我感觉自己正走在一条黄金大道上,两旁的路灯像我的仆人一样正谦卑的恭迎着我这个主人,我有一种正超自己的皇宫宝殿走去感觉。路的旁边我只看见了一家便利店还亮着灯,依稀可以望见几个人的进出,除此之外,路外的黑暗让我感觉周围都是茫茫然的空旷。我来到人民广场,人民广场也空无一人。我借助路灯抬手看了看手表,十二点零三,我想再敬业的舞者们也应该早下班了。我在广场上漫无目的逛了起来,想着应该可以碰上一两个人,如果能聊上两句我打算把我今晚遇到的怪事跟他说说,因为此时的我太想跟人聊上几句以缓解我心中的焦躁。可我在广场上绕了一大圈一个人都没遇见。这让我有一种人像是突然全从这座城市消失了的沮丧与慌张感。虽然是深更半夜,但偌大人民广场怎么可能会一个人都没有呢?我不相信,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即使再晚也会有几对情侣或者其他几个夜猫子,我以前就经常与我的女友深更半夜来这,而且每次我们都能发现在某个角落里有人在拥抱或者接吻。我又在广场上绕了一圈,这次我不得不相信这里没人了。我没能嗅出一丝有人痕迹。联想起照镜子的事,我真的害怕了起来。我快步的朝家里走去,路上一直打着S和我女朋友的电话,我太想找个人说话了,但他们像商量好了一样,都没有接电话。对未知的恐惧已经使我接近癫狂,我不断的翻着电话薄,希望能有一个人接我的电话,我一连打了几十个不同人的电话,但都没有接通。我这才不得不确信广场上情侣们的消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我也不得不承认我自己正面临着恐怖甚至绝望的情景中。我对路上的路灯与没有行人的道路也产生了可怖的心理,连路边上那家亮着灯的便利店都透着古怪。回家的路上,我匆忙惊慌的像个溺水者一样,脑子里正拼命的想抓住一些能使自己镇定的下来的东西,幸好我在路灯下看见了自己孤独的影子,不然我绝对不能像现在这样还算镇定的往回家走。我又走在了黄金道路上,只是路灯这时却像隐秘在黑暗里的巫婆,她们正打着灯笼密切的注视着我,像要把我所有的心思都看透,也像随时都要把我带进无尽的黑暗中。我的脚步比来时迈的大,也迈的快。我迫切希望自己能快速回到家,以便验证镜子里的自己是不是回来了,因为路灯下躺在地上随着路灯收放的影子使我相信镜子里的影子也许回来了。当我路过便利店时我又突然想着可以先到便利店看看,或许那里也有镜子,我可以在那验证我的影子是不是回来了。于是我朝便利店走去,便利店的大门向我敞开。进去以后我发现里面挤满了人,他们都像在惧怕着什么,一团团的挤在一起不断的往后缩。我没想太多,径直走到收银台,台上凌乱的散落一些小纸币,装钱的抽屉敞开,里面分文不乘,收银员呆立的靠着墙,两眼呆滞的看着我来的方向。我本来想问她我脸上有没有什么异样,或者有可能我还想跟她说说我所遇见的奇怪的事,但看她的样子我想我不应该说这些,因此我像进来买东西的人一样问道:“请问这里有镜子买吗?”她打了一个哆嗦,并没有回答我的话,眼神还是呆滞的望着我身后的远方,仿佛能在那黑暗里看出黎明曙光一样,我看的出这眼神是恐惧之中所特有的期望与失落,就像等待中的期许与等不来时的彷徨。我连续问了几遍还是没得到答复,我想她可能被刚才的抢劫吓傻了。“要不要报警?”我又问,同时看了看周围挤在一起的顾客,可还是没人回应我,他们在不停的颤抖。我想我还是先找镜子吧。我在货柜上翻出了一面镜子,我通过镜子隐约可以看见那些颤抖的人正偷偷的朝我手里的镜子看,可还是没在镜子里看见我自己的脸。我突然有一种想把手上的镜子摔的粉碎的冲动,不过我还是压制住了接近爆发的恐惧与愤怒,我把镜子完好的放回了货架。很奇怪,当我把镜子放回之后,我突然显得特别平静,因为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我想最差不过死亡,既然觉得死亡都没什么可怕的,那其它的也就不可怕了。我看着便利店里畏畏缩缩的人们,觉得他们有些可笑。我不知道他们刚经历了什么,但我想即使是经历了再可怖的抢劫,现在也过去了,没必要还沉浸在恐惧里。我本来想帮他们拨通报警电话,看他们好像并没有这个意愿也就算了。我走出便利店,他们呆滞的眼光一直聚焦在我这里,像是在注视我又像是在注视我身后的方向。离开便利店后我不再像之前那样焦躁与惶恐,当接二连三的遇见怪事后你反而会显得平淡许多,就像在接二连三的失去某些东西后,对再失去一两件东西你会表现的很冷淡一样。我走在回家的路,借助昏黄的灯光,此时我想再也没有什么比在家躺着舒服了,那怕还是失眠,那怕我还是希望天一亮一切都会恢复正常。也许天一亮就都好了,我觉得给自己一个希望会使我更安心的等待天亮。我在回家的路上一直走着,直到我两腿累的酸痛我才又一次觉察到了不对劲,正常时间我早该到家了。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我又认了认路,这条路再熟悉不过,可我怎么还没到家?我问着自己,同时向便利店的方向看去,那里还亮着灯,不时的有几个人进出,全没了我去时的惊恐气氛,这时看起来那里显得又静谧又祥和。便利店离我不会太远,我能清楚的看见“全民便利店”这四个鲜红的大字。我本以为走了这么长时间,便利店早就被我远远的甩进了黑夜里,可它现在就在我身后,仿佛我刚从它那里才走出来一样。我继续往家走,对今晚发生的所有怪事我已不愿去多想,只要我能走回家,闭上眼睛熬到天亮就好了。时间感觉上长一点无所谓,也许是我走的太慢也太过敏感了,我对自己说。我尽量克制自己不回头看,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冬日里的晨雾从地面缓缓升起,弥漫了整条路,灯光也变的白了。雾气在路
雾气在灯光下荡漾,仿佛林间的炊烟,我看不清前面的路还有多长,或者我早就错过了回家的路。我有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已经是五点多了。我看见远处的天空隐约泛着一片惨白,我能闻见外套散发出丝丝湿气,一阵风吹来,我打了个冷颤,两脚也酸痛了起来。我回头朝便利店的方向看去,那里的灯还亮着,看起来离我也不过百步之遥,在浓雾的笼罩下我仿佛看见了一座阴森的堂庙,我望着它身体不停的哆嗦了起来。我拼命的朝前狂奔,忘了脚的酸痛,忘了要回家的路,我不时往后看,一路狂奔,只是为了要摆脱这一只在跟踪我的便利店。我没有方向,只是不停的向前奔跑,仿佛一停下来就会被吞进了无尽的黑暗里。我跑着跑着突然哭了起来,听到自己的哭声后,我反而更大声的哭了起来,到最后我变成了嚎啕大哭,像一个疯子一样一路狂奔一路嚎哭。天空在我的哭声里变的更白,路上依稀可以看见流动的人影,我嚎哭着朝人影跑去,可人影很快就隐秘在了白色的浓雾里。我跑着跑着,哭声慢慢的停了下来,天空也真的亮了起来。路灯在这个时候熄灭了,我看见白雾里的人影越来越多,恐慌的心也慢慢的平静了下来。我还是朝人影的方向走去,我看见了小区里的大妈推着她的孙子走在路上,我认得他们,我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这时我才感觉到了自己浑身的酸痛,脚痛的让我站立都无法忍受。我缓慢的找了一块长石凳坐下,看着周围熟悉的人越来越多,我终于知道一切都又恢复正常了。我朝便利店的方向看去,看见的只是一排排光秃秃的树木与小区的铁栅栏。原来我已经在小区内了。我回到家软瘫在沙发上,拿着镜子对着自己左看看右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也在对着我左看看右看看,我们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