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与他一同赶地铁。人流中,他开路在前,被挤着上了车,两人牵着的手,却也被冲散。车门重重关上,地铁缓缓启动,留我在车外,与他隔着玻璃对望。
我看着车尾消失在隧道深处,有些失落和无奈,错过车,总会让人心里空一阵,堵一阵。且像这样没有预兆,没有告别词的分离,与他之间,还是第一次。
他发来一条讯息:“下一站等你。”简单五个字,是春风吹开的五朵小花。下一站,如两颗小水滴,我和他化在了一个沉默而深情的拥抱里。
我庆幸。庆幸这是预知终会相逢的短暂突别,庆幸这只是一场有恃无恐的错过。可人生路上,过一站又一站,会遇见多少防不胜防的万一?
小时候,听人说,梨是不能分的,谐音“分离”。小孩子是记得很清楚的,每回吃梨,有人逗,总是护着不让分,是没理由的怕。怕分离。
后来大了,对这个笑话早已释然,但别离,仍是一碗苦药。
父母外出务工,我远行求学。常是送我上车后没几天,他们也要出发,去更远的地方,过年才见面。我的一窝泪,要忍着,等他们走远,在车上,静静流。
将我养到了成家,父母还在外奔波。遇上给他们的电话没接通,我的担心,便成了一些胡乱吹拂的没有方向的风。
年轻的人怕别离,终究怕不过家里的老人——子孙纷纷离家。老祖母,从这个屋门口转到那个屋门口,从早春的桃花,转到初冬的寒霜。守乡盼归的老人,是空巢里的孤鸟,路边一根寂寞的枯草,在一年年思念的凛风里,细细被磨折。
我已做了母亲。那年去上海,我和我八个月大的女儿有过半年的分别——一如二十几年前,我的母亲别了小小的我,去深圳谋生计。我能懂,天下的母亲的那片一样的心。如今,我不再痴想去作迁徙的鹏鸟,飞离我的故土。我只愿做一方平静的港湾,那里有新船,从我的怀中出港,那里也有停歇的老朽的船,我一并守望。
年岁渐长,从故乡陆续传来一些人永别的消息。有远亲,也有近邻。无法逃避。离别,是永亘的命题。
许多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早晨,我去上班,孩子去上幼儿园。在这小离别的时刻,她给我拥抱,给我亲吻,不忘叮嘱,妈妈,你要好好的。
啊,我会好好的——我还是好好的,这已是值得我微笑很久的了。这个由我生养出来的稚嫩的生命,去试着适应别离,慰藉别离,珍惜别离,更是一场莫大的感动。
唉,别离这事,长长的岁月里,我真想将它酿成一壶酒。醉了,会不会就没那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