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学校门口,马路上的街边摊临近尾声,零零散散几桌人,昏暗的路灯下,碰酒,吐槽,风吹过衣领,有人醉的更深,有人清醒。
小摊老板整理桌子,把大堆的垃圾扫至一处,一路上留下长条的污黑痕迹。空气中弥漫着烧烤的焦苦味和辛香料的粉末,以及白酒和啤酒混在一起的酒精味,强烈刺激着人的鼻腔。
天气很好,在这样的深夜,天空很黑,星星零散,一点点冷意提醒着皮肤的感知力。两人都喝得很多了,桌上狼藉一片。但两人的眼神依旧清明,不愿止步于此。
她:你知道吗?你说,你第一次看到她,就有一种感觉。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也有一种感觉。我想是同样的感觉。
他:嗯,说不上来的感觉。从那时候开始,她就会时不时地勾引我,你知道的,就是那种刻意而又假装不经意的勾引,我经常想,有的人,就是天生会勾引人的,她就是那一种。
她:我和她其实很像,所以我讨厌她,我讨厌自己身上会勾引人这一点,我会刻意压制自己。所以,你更喜欢她。
他:也许吧。我承认,你也很吸引我。
她:所以我们三个人一定有某一种共同的特点。你知道吗?你身上有一股香甜的诱惑力,像是婴儿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让我情不自禁地想靠近。有时候,我知道自己身上也有这种味道。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诱惑力。婴儿是最会诱惑人的,他们散发出这种味道让别人喜爱自己。为什么人长大了以后还有这种味道呢?按照我的经验,是因为小时候被母亲忽视的太多,所以还需要保留这种能力。
他静静地听着。
她:我妈生我的时候,原本是想要男孩的。生我没多久,马上就怀了我弟弟。我对我妈和弟弟的全部画面都是,在我面前,我弟躺在我妈怀里,睡觉,或者爬来爬去,而我妈偶尔看我一下,眼神里的意思就是叫我别哭别闹,自己玩自己的。我好像那个时候就懂事了,真的不哭不闹,自己坐着玩一整天。
他:我不怎么记得很小的时候了。我只记得从五六岁开始,我就特别在意我爸妈的关系,那个时候他们经常吵架。
她:你知道吗?她有一次问我,为什么总是在梦里梦到出轨。我告诉她,最大的可能是她的父母曾出过轨。她说她记起来了。在她很小的时候,她曾撞见过她妈妈出轨,当时她妈妈看她的眼神,仿佛她是个多么可耻和难以被接受的人。我想,她也是一样,没有被母亲认可,所以才要自己去诱惑别人。大抵,这个世界上,擅长去诱惑别人的人,都是因为婴幼儿时期,有过被母亲忽视或厌恶的经历,程度不同而已。
他:以前有一次凌晨,她打电话给我,哭着问我,为什么每次她谈恋爱都不能长久呢?她是不是真的不值得被爱?
她:是哦,你瞧,和我一样呢,我也是每次谈恋爱都不长久,每次我都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我的问题。被否认多了,就开始否认自我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她痛苦的样子,每次听到她叫我,我都有一种极大的满足感,就好像她没有我就活不下去了。
她:你有圣母情节啊,她的痛苦和对你的呼叫,一次次强化了你的这种感受。
他:嗯。一开始,只是互相有感觉,走得近了些。有一次我和她去操场,我们拉手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们这么做不对,毕竟那时候,我有女朋友。所以我说,我们不能这样子,做普通朋友就好了。
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受伤了吧。
他:是啊,后来,她就刻意勾引我,我沦陷了,很痛苦。她说了,是为了报复我。
她:女人是多么狡猾啊。特别是缺爱的女人,勾引是她们的本能,根本不需要学习。你为什么不干脆和她在一起呢?
他:不可能的,你知道她的,其实她有很多缺点。像老友记里的Rachel,Ross能说:julie什么都好,但她不是Rachel。可我不是Ross。而且我对夏从一开始也是有那种感觉的,只是交往的时间长了,慢慢这种感觉就变了。我知道就算我和她在一起了,也不过就是重复这个过程而已。
她静静地听着。
他:你知道吗?无论多久没见,我每次见到她,感受到的都是熟悉,就像没有分开过一样。而我每次见到夏,一开始总有种陌生感,要好一会儿才能恢复那种熟悉感。
她:你的人虽然和夏在一起,但你的心,你的潜意识,一直默默地跟着她呵。
她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
他: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我自己。我看到她在线,就忍不住想她在干嘛,听到别人提起她的名字,就有种莫名的羞耻和兴奋,也许,这种隐秘感对我也有吸引力。
她:我就喜欢你这么坦诚的样子。
他:我只能对你说得出口。
她:因为我爱你吧,无条件接受全部的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
他:有时候,我很感谢你,我感觉得到你给我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但有时候,我又不喜欢你对我这样,一种高高在上的,很有把握的样子。
她:我知道。但是我没有办法呵,如果我不用这种高高在上的方式去爱你,我又怎么能压抑我的痛苦呢?谁能真正无条件去爱一个人呢?我只有把痛苦压抑在深处,才能骗到自己,我是可以做到无条件爱你的。
她流着泪。
他:对不起。
她:我不需要对不起。你知道吗?原本,我都想好了,我会做你的第三者,就算痛苦,我也心甘情愿。然后,当你告诉我,你和她的关系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那一整天,我的胃里直泛恶心,这件事情让我难以接受到我的全身心都在反应。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无论我如何勾引你,你的这一部分已经给别人了,我得不到的。我又和她争什么呢?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做到和她一样,让你感到你们半斤八两,互相伤害这种畸形的平等和羁绊呢?你根本没有给我机会啊。
他:嗯,后来我和她越来越痛苦,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付出的那个,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越来越痛苦,我只知道,没有人可以做到一直付出而不痛苦。你知道吗,她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而每次当她需要我的时候,就会来找我,而我偏偏拒绝不了。
她:我突然觉得,你对她所做的事,正如同我对你所做的事。你也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
他:我不是不在乎,我是不知道怎么处理你的情绪。毕竟我连自己的情绪都处理不了。所以只有选择看不到。
她:你一边安心地接受我的好,一边安心地忽略我的情绪。你看你和她也是一样的。
他有点生气了。
他:那你要我怎么办?
她:不怎么办,是我贪心,明明知道你做不到,还要指责你。
他:我很难过。胸口很闷。
他坐在那里。手抱着双膝,头埋起来。
他的头发很黑,很柔顺。她坐过去,把他的头抱进怀里。一边抚摸着他的后背。一会儿,他好多了,她能感到他放松了很多,甚至开始享受这种感觉。
她:有一点,我真的很佩服你。你是怎么做到前一秒心里还在为她难过,下一秒就开始享受我的怀抱的?
他不说话,反过来抱着我好一会儿。然后坐好,喝了一口酒。
他:我不是对谁都这样的。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这样。
她摊摊手,表示无奈。
她:那可不一定啊,你看喜欢你的女孩子那么多,上学的时候小师妹个个都喜欢围着你转,你怎么不下手?
他:别开玩笑了,那是她们不了解我,她们不会喜欢我真实的样子的。
她:你知道吗?如果我早就知道,你和她的关系,我不会这样对你的。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当我决定爱你的那一刻,就已经收不回来了。
他:其实,有很多时刻,我都觉得自己爱上你了。但是你每次的反应,都让我搞不懂你。
她:我记得,第一次你这么说的时候,我哭了,叫你不要随便说爱这个字。其实很简单啊,对我来说,爱是有要求的,如果你要爱我,你得接受全部的我。你都只了解对你好的我,根本不了解其他方面的我,你怎么能说你爱上我了。我太了解你了,你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去爱我不是吗?
他:我不知道。也许当时没有,但不代表以后不会有。
她:你能有这种冲动,已经够了。我要的爱,你给不了。
他:为什么?
她: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不想和我变成和她那样的关系。你说我们这样很好,一辈子这样也好。但是你不知道啊,我从一开始就是抱着和你发展成和她那样的关系的。虽然在大家看来,你和夏在一起那么多年,一直很好,但我知道不是的,这只是表象。我相信你是一定经不住诱惑的。但我也知道,让你和夏分手,和我在一起,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你看,在我还不了解你之前,我就猜到了你的人生。我准备好了才来勾搭你的。结果,你告诉我说,你已经被诱惑了,我真的有点失望来着。后来,我想明白了。其实这样也好,这相当于她替我吃了苦。我也不用去走那样一条路。所以,我是不会让你感觉到我有和她相似的部分的。这种畸形的爱,你既然给了她,我自然不会再要。而另外一种爱,就是我说的,你能了解和接受全部的我。这是我一直在对你做的。而你,可能永远都做不到这样。
他:我不知道。我一度也觉得自己做不到,毕竟有一个例子在前面,我觉得没有人可以做到。但是你为我做的,又让我觉得,好像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她:我也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呀。
他:那为什么是今晚。
她:你知道原因的,因为我痛得只能坚持到今晚了。
结了账,他拉着她走。他个子不高,凌乱的衬衫,皱巴巴的西服外套,手很白,她握着他的手,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悸动。
他们来到了湖边,坐到椅子上,互相依偎在一起,亲吻,无休止地深吻。
直到心跳地太厉害,直到累地不得不停止。
他:你知道夏第一次看到她,和我说什么吗?她说,听别人说起过我和她走得近,但她见到过后,她就不担心了,她觉得我一定不会和她有什么关系。
说完他笑了。
她:所以说,夏真的很不了解你。
他:嗯,我没想到,我只是说了几句,你就能那么肯定我和她的关系。
她:因为,我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啊。你一说我就知道了,这么多年和你走得那么近的女孩,不就只有她一个吗?不是她才有鬼了。
他:有时候,觉得你很神奇。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你的直觉都准确地可怕。
她:你可能觉得我一直活得很有把握,其实,只是你没见过我患得患失的时候。
他:我问过你的过往,你不肯告诉我。
她:别傻了,你不是真的感兴趣,我干嘛告诉你。
他咬了下她的脖子。
她:你生气也没用,事实就是事实。
他:可我就是生气。
她:乖。
他:嗯。
没有风,路灯下的桥很朦胧,很美,桥下芦苇丛丛,水光粼粼,虽然是凌晨,湖边有点水汽,但因为喝了太多酒,他们身上并不觉得冷。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那段时间,就是毕业那会儿,就是我突然之间爱上你那会儿。现在想起来,不就是你最难受的那会儿么?那个时候,毕业晚会,我看着在台上的你,有一种追星的感觉,眼里真的只能看到你,不想放过你的任何一个表情和动作。当时夏就坐在我旁边。
他:嗯,那个时候,她在后台抱着我哭。是我最纠结的时候。
她:你可真行,女朋友在前台监督你,我在喜欢你,你在后台和情人亲亲我我。
他:别这么说。
她: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选择了你。你问过我,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我记得我那时的回答是,我愿意爱你,仅此而已。后来,我也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一开始,我只是强烈地感觉到你在吸引我,你记得么?那个时候,你总叫我别开玩笑。
他:记得,你还叫那帮混蛋按住我让你亲我。
她:噗,结果你说,你们别动我,让亲还不行吗?我还真就亲了,可惜,蜻蜓点水,没啥感觉。
他:嗯,后来你趁着毕业聚会喝多了,亲过好几次。
她:我自己一个人不敢,还怂恿着大家一块儿亲你来着。
他:嗯。
她:后来,你送我去车站,我很认真地跟你说,我对你动了男女之情。那个时候,你知道我是来认真的吧。
他:嗯。
她:排队的时候,我看到你脖子上脸上长了好几颗痘痘,但我却觉得很性感。一直戳它们。你还烦我来着。
他:嗯。
她:这是我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有这种感觉。
他:我明白。
她:就像你对她一样对么?永远是最特别的那个。没关系。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了你。你和我,和她,都很像的。都特别容易受伤,不会拒绝别人,情绪化严重。我也有过那样的时候,很无助很失落很绝望的时候。我的潜意识选择了你,因为看到了那样的你,所以,她不想你像我一样,在需要的时候,没有人陪伴。不然,为什么,四年里我都没对你动情,偏偏在你最难受的时候。
他:你知道,你一直有点疯,所以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你。
她:嗯,你比我和她,更会保护自己。
他:我不知道,我只是有严重的分离焦虑,和夏在一起那么多年,我无法想象离开她的日子要怎么过。
她:在别人看来,你真的是个好男人了。万事哄着她,每晚打电话唱歌哄她睡,她不高兴你就不高兴。她那么爱吃醋,你就真的为她减少各种人际关系。
他:其实无论是夏,还是她,还是你,我都没想象过我喜欢的女生是什么样子的,只是夏她既然是我女朋友,我就觉得我的理想型应该照着她的样子去刻画。
她:但是你仍然不了解她。你不知道她要什么。你已经很努力,却仍然不能让她满意。你们明明不相容,却非要勉强在一起。
他:没有完美的伴侣的。夏,其实也很好。
她:我知道,你们在一起这么久,太多的日常,抵得上很多诱惑了。
他:其实,现在在公司里看到姑娘白花花的大腿,还是会觉得心神荡漾,只是,不会有其他想法而已。
她:你知道你和夏最大的差别在哪里吗?夏是一个很理性的人,她希望的伴侣是能够负起责任的,承担起生活的那种人。而你,那么情绪化,那么感性的人,你知道你在她眼里,有时候像是个神经病么?
他:我一直在努力,她爸爸不喜欢我,觉得配不上他女儿。我一直在努力得到她和她家人的认可。
她:你会做到的。我相信你。
他:嗯。
她:那个时候,我几乎每晚做梦都梦到你。我梦到你亲吻我的脖子和锁骨。后来去见你,你真的像我梦里的那样亲吻我,姿势,感觉,都一模一样。一整天我的胸口都在微颤。像个花痴一样。我发短信告诉你了。你一定挺得意的吧。
他:疯女人。
她:你看,你明明挺得意的。那个时候,控制不住地被你吸引。对着视频里的你,就能起一身鸡皮疙瘩。你说,因为你剪了头发变帅了。嗯,确实剪了头发变帅了。
他:那个时候,你动不动就勾引我。骚话连篇。
她:我只是真实地表达而已。不勾引你,就你这种自我保护过剩的闷性子,怎么走进你心里?
他笑笑,仿佛回到了那时的岁月。
她:我本来还准备奋战很久的,谁知道,你那么快就不行了。
他:我怎么不行了,我可一直没说过喜欢你啊。
她:这还用你说吗?第一次我说我过去找你的时候,你问我:你确定要住到我这里来?你看你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明明心里有期待。后来,为了避嫌,我们一帮人住你家。你下来接我们的时候,你看到我的第一句话是啥你还记得不?你一把把我的帽子摘了下来,嫌弃的说,带着丑死了。当时我心里就在偷笑。我故意不打理自己的。你在乎我漂亮还是丑,可不就是心里喜欢我么?
他:我可没有。
她:好好好,你没有。你别看我发信息那么露骨,其实我真没想对你怎么样。只是亲近亲近你而已。给你按按摩啥的也就知足了。我可是老老实实在给你按摩啊。是谁说,也要给我按摩的,是谁肩膀按着按着就摸上我的脸了。当时我还纳闷你不是坚决不从的么,怎么这么主动啦?结果倒好,你直接把你手指伸进我嘴里了。你知不知道,当时我差点笑出来。
他:你知道的,我不想我们的关系变成我和她那样。
她:嗯,时机不对,谁知道,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这种时机了。
他:嗯,其实我觉得挺好的。
她:嗯,我并不是真的为了和你发生关系,肉体上的关系很无趣,远远没有精神上的关系有趣。和你在一起,拥抱,亲吻,抚摸,撕咬,这样很好。最后一步是多余的。
他:我突然间觉得心很痛。
她不说话了。转过头看着他,正好他也转过来。看到他眼神里那一丝心痛,她瞬间红了眼眶。
她:为什么呢?
他:想到你要离开我,这里好痛。
她哭了。千等万等,等到的一丝,为她心痛。那一刻,有所有的痛苦席卷而来的冲动。她硬生生压了下去。
她:可是不离开你,我会失去自我。
她知道她的每句话,都深深地扎在他心里,越是轻描淡写,扎的越深。初识不觉,等到触发的那一刻,他也许能体验到,她真实的痛。
他有点沮丧。她要继续把要讲的都讲完。
她: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和她的关系后,一切就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了。你说的对呀,没有人可以无条件地一直付出下去的。可是我怎么办呢?我尝试了很多种方式来摆脱你。为了验证,是不是只有你让我心动,我跑去找很久以前我喜欢过的人,我们躺在一张床上,当他的手碰到我的腰的时候,我就知道,是错的,我再也从他身上找不到喜欢的感觉了。当晚我就走了,他一定很莫名其妙。从那以后再也没联系过。后来,我受不了自己的焦躁,跑去寺庙里待了一段时间。印象最深刻的时候,你知道是什么吗?那里有一个和尚,在指导我们静坐的时候,突然有一刻,他声音的频率如此像你,听到的那一瞬间,我感到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在扩张,脑子瞬间清醒,心神剧震。就像是被压抑许久的情感,突然找到了知音,有了宣泄口一般。
他:别说了。
她:但每次一想到,我对你的感觉,就像你对她的感觉一样。瞬间我就冷静下来了。你的明白,你的理解,来源于你深刻地爱过她。甚至我所有对你做的事,你都想对她做一遍。希望她能理解你的感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从未走进过你心里。因为你心里已经满了。装不下了。
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你忍耐一下,听我把话说完,我怕以后没有机会说了。我想起来我很早的时候做的一个梦,我梦到在一个充满光的地方,我像一个婴儿一般坐在中央,突然,我看到你伸出手来,想要碰触我,那一刻,我感到恐惧,本能地缩回了身体。你瞧,其实,我也很脆弱,我害怕如果你真的喜欢我,爱上我以后,你对我的伤害将会是致命的。起码,现在你不喜欢我,不爱我,你伤害我,我还能接受不是吗?况且还是我自己找的。
他:别说了!
他有些暴躁了。她不忍心了。现在她就像是一个拿着刀的刽子手,凌迟自己,也凌迟他。
沉默,空气中的温度在变化,能量在流转。他突然站起来,拉着她就走。他走的有点急促,走到路边,已经空无一人。幸好对面还停着一辆的士,他拉着她就上了车。
车上,她上半身躺在他腿上。他的手一直摸着她的头发,后颈,下巴,嘴唇。
他们都很倔强。所以柔软的时候,更珍贵。
车子停下,他拉着她,往房子里走。他很少在外面这样拉着她,她很享受这种感觉,这种被他牵引的感觉。
到了他的宿舍,关上门,他一路吻一路推着她倒下。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咬。直到她疼得叫出声来,他才改为轻啃。
他身上开始发汗,衣衫已湿,她的上衣被蹂躏成一团,她喘着气,他的目光渐渐染上猩红。身体仿佛要爆炸一般。他的手还要往下……她握住,轻轻一句:你忘记你曾犯的错了?
他如被雷击中,低吼一声冲进了洗手间。花洒的水声淋淋洒洒,每次都是如此,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两人都冲了澡,一起躺在床上。手牵着手。
她: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吗?
他不吭声。
她:有一次,我接受咨询的时候,我看到我内心有一个小人很痛苦,它正在面对一个人的暴行,那个人面目狰狞,肆意地推搡,羞辱它,撕咬它的肉,甚至毫不客气地进行性侵害。那一刻,小人看清了这个人的脸,他就是你。就是它一直喜欢的人,但此刻,它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绝望。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原来,被一个毫不在意自己感受的人靠近,侵入,是一件那么痛苦的事。然后我看到那个小人,从血泊中拿起了一把刀,它决定要用暴力拯救自己,它把那个施暴的你按在地上,砍,剁,撕咬,一点一点磨碎,只有这样,它才感到自己安全一点。这个时候,你的身体后面出现了另外一个我,一个全身发着光的我,对,就像是圣母一样神圣。看到你痛苦,她痛苦,她只注视着你。明明她是我的一部分才对。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是她,把你放进来,允许你随意对待我的。所以,你知道吗?如果我让你进行最后一步,要么,我会报复你,要么,我会失去自我。
他握紧了她的手。
她:是不是很像她对你做的事情?她不是不在意你的感受,她是在报复你啊,因为,我们都不是你光明正大的那一个,更不是唯一的那一个,对吗?
他:我欠你们的。
她:你不欠谁的。都是自己心甘情愿。你知道,如果你非要要我,我是拒绝不了你的。如果不是因为,你犯过一次错,害死过一个小生命,你不会轻易罢手吧。我还得感谢她。
他:你别提起它。
她:它算是你人生中最黑暗的历史了吧。你得接受这个事实。我说的多了,你就不会那么难过了。你突然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时候,有一刻我真的很嫉妒她,因为这证明着,你们曾经是实实在在联系在一起的一家人。不要觉得可耻,它是自然发生的,是你们连接的证明。你只是无法承担它而已,并不是不喜欢它,不是吗?她也是一样的。她和我说,医生跟她说,它拿出来的时候,只有牛肉丸那么点大,还感觉不到痛的。
他:她说的?
她:嗯。那一次我去看她,聊天的时候她说的。她说她只是觉得很对不起它,那么小,没有机会来到这世上。你看,她其实也不恨你,她也并不以它为耻,和你一样,只是无法承担它而已。
他:嗯。你知道,很难表达。那个时候,毕业后不久,本来就很多糟心的事,直到这件事情,让我知道,后果有多么严重,自己有多么不应该,好像一切真的都是个错误。无法原谅自己,我知道自己很自私,我从没想过生下来,我也开不了那个口。她说她要去打掉,那一刻我松了一口气,但又无法原谅自己的自私。
她:既然选择了自私,就好好活下去吧。残忍要有残忍的意义。没有它的出现,你和她还不知道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只有极致的痛,能对抗欲望,诱惑。
他:嗯。
她:我走的时候问她,如果你和我发生了关系,她会有什么感觉?她很坚定地说,不会的,她相信你。你看,女人对男人的信任,简直毫无道理。我说,假设,如果。她想了下说,那她可能会觉得她在你心里,一文不值。
他:那是不一样的。
她:所以我把你说的,告诉了她。我跟她说,无论你和谁发生任何关系,她在你心里永远有一个特别的位置,谁也无法取代。她不用怀疑这一点。
他:嗯。谢谢。
她:不客气。曾经刻骨铭心,但事实上,你们却谁也不了解彼此,很讽刺。
他:是啊,觉得彼此信任,互相了解,其实是自己给自己的错觉。
她瞥了他一眼。
他:干嘛,如果不画地为牢,我并不是个傻子好吗?
她笑了。
她:我想听你唱歌。
他:唱什么?
她:你经常唱的那首,红玫瑰。
他: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红线里被软禁的红/所有刺激剩下疲乏的痛再无动于衷/从背后抱你的时候期待的却是她的面容/说来实在嘲讽我不太懂偏渴望你懂……
他轻轻地哼唱着。他的声线有稚童的感觉,像是一个假装大人的小男孩,有别样的磁性和性感。
她:好听。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爱上我了,你就变成一个好人了。
他:又说莫名其妙的话。
她:我做过的催眠告诉我的。我看到你未来会成为一个好丈夫,好爸爸,会履行自己的责任,满足夏对你的期望,赚钱养家。你也会因此感到满足。但是你内心里始终有一处,是留给红玫瑰的,留给诱惑的,你根本拒绝不了。没有我,你还会遇见别人的,你的这股能量,终究是需要发泄的。等你老了,你才会想起我,想真正和我待在一起。
他:那么神奇?
她:嗯,不管你信不信,我有同样的感觉。以前,我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既然我能在千里之外感受到你的情绪,说明我们之间是有链接的。我一直想证明这种链接是双向的,但实际上,它就是我的一厢情愿,是我单向注视着你,是我单向要和你建立链接。只是因为在你最难受的时候,我恰好在旁边,恰好接收到了你的求救信号,然后草率地发了一个愿,愿意去爱你。后来,因为痛苦我又刻意得去压抑它,反而让它在我的潜意识里越长越大,直到有一天,压抑不住了,你每晚都在我梦里出现,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没有放下。
他:我能明白你每次嘲讽我,否认我的心情。
她:嗯,我不想是这样,仿佛被迫着去爱你。什么真爱?不要笑死人了,我从来不相信这种东西。世人都追求情不自禁,都追求身不由已的爱情。这只是他们的想象而已。我被我自己挟持着去爱你。是对自我的背叛。圣母情节,最是自私,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可以牺牲一切。没有自尊,没有自爱,没有灵魂,你更加不可能爱我。
他:嗯,我能理解。
她又瞥了他一眼。
她:你能理解,我相信,因为你经历过。
他苦笑。
她:因为是同一种人,所以才会互相吸引。因为是同一种人,所以才会有共同的缺点,无法彼此包容。你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想起你吗?每当我看到很美的风景的时候,吃到很好吃的东西的时候,我就想,如果你在的话,一定会有共鸣。这种愉悦就会被放大,所以两个人在一起,才会从内心里觉得开心。这样的人,少见,但也不是唯一的。
他:嗯。我一直知道,她并不是唯一一个能让我感到颤动的人。
她:对啊,你也不是。只是恰好遇到了,有机会搅和在一起了。没有最对的那个人,只有更对的那个人。我有时候,也常想,如果我天天和你在一起,面对生活的那么多日常,泡脚,洗衣服,收拾房间,还能保持那种愉悦感吗?还能持续共鸣吗?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因为我没经验过,但你肯定是不能的。
他:嗯,面对现实生活,我更习惯夏,她能包容我,理解我,支持我。
她:和你在一起生活,一定要内心足够强大,足够理智,不然要累死。
他:你不也是一样?什么样的男人能和你在一起?
她:这倒是。彼此彼此。两个同样属性的人,如果没有各自经历成长,学会自爱,是不完整的,无法面对现实生活。这就是你为什么从来没想过和她结婚。我也不敢,说实话,我没有自信和你一起面对那么长的人生。我们都很脆弱,我们都需要别人来温暖,如果我们彼此刺一刀,肯定会痛不欲生的。像你和她一样。
他:嗯。我从来不知道,我会让你那么痛苦。
她:因为我掩饰的好啊。因为我知道你知道了,也没有任何用处啊,只会给你增加压力而已。超出了你的负荷,你就一定会躲起来的。
他:我不否认。
她:其实,我真的很想等你成长的,等你能看清楚自己,等你能放下她,等你完成你的人生使命,做个好丈夫,好爸爸,等你有一天,真正爱上我。我想过的,我愿意的,在你任何需要我的时候,我都愿意帮你的。但是人生太漫长了,漫长到足够凌迟我千万遍了,我还没有那么强大。我得活着呀。
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浸入了枕头。
他起身抱起她,吻上她的眼,吻干她的泪。第一次,他抚摸着她的背,安抚她,正如她一直对他做的那样。
她躺在他怀里,很快止住了泪水。
她:有进步啊,知道安慰人了。
他:一直都知道,只要你不指责我。
他笑,笑起来那么好看。她也笑。
她:人最快乐的时候是忘记的时候,最难过的时候,是醒来的时候。那两年,我胖了三十多斤。其实我知道,因为潜意识里不满足,所以用食物来补偿自己。怎么减肥都是没有用的。去看中医,医生说气滞,情志不调。吃了一段时间中药,一停下就反弹。运动也是一样。直到我有一天醒来,承认它的存在,承认从未停止爱你。从那一天开始,我根本吃不下东西,睡不着觉。它是一股能量,一口气,在心口那个地方,每当表意识放松的时候,睡觉前,醒来后,你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堵在那里。我知道它在寻找宣泄口,它在找你,但是我不能让它去。后来,翻阅了很多书,佛经上说,自己在心里造的业,只有当自己承受完痛苦的那一天,它才会消失。所以我就学会了只是感受它,感受痛苦,整晚整晚。后来就习惯了,不压抑它,它就不会反弹,不放纵它,它也就不会增加。
他:那段时间,我们没有联系。
她:嗯,那段时间我控制地很艰难。潜意识是强大,危险的,如果你不觉察它,它会失控,在无知无觉中吞噬你,改变你,让你失去初心。自从我醒来的那一天,我开始瘦,暴瘦。晚上做梦,常常梦到给你发信息,你从来不回,梦到回到大学的时候,远远地在一旁看着你,梦到你结婚,梦到很多这种场景。一开始,会很焦虑,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欢这种感觉。我被我的潜意识绑架,上演了一个个妄想。即使我有所觉察,也是过了很久,才渐渐找回了自己。我想啊,如果你就是不理我,或者干脆讨厌我了,你说我的潜意识会怎么办呢?它说,不怎么办,它只会一直这样,注视着你,直到耗尽自己,无关于你怎么对待它。
他:你以前也这么说,喜欢我是你一个人的事。
她:本来就是,这个世界求而不得的事情太多了,只能自己来处理,我不会期待有一个拯救者出现,从本质上来说,人会去拯救别人,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拯救自己。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我内心的圣母,其实应该拯救的是我自己,而不是你,它搞错了对象。但是没办法啊,从感受上人很难把自我分开,区分他人就比较容易了,所以说,人确实是容易犯傻的。
他:自己和自己很难交流,人可能需要借助别人,来感受自我。
她:嗯,但是大部分时候,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是没有未来存在的。虽然爱一个人是自己的事,但是它总是有个缘头,有个指向的,如果这样一种精神,从开始到结束,只在我心里发生,而你从未知道,我不知道它存在过的意义是什么。我仅仅是希望你知道而已。
他:嗯。我明白。
她:以前,我并不是很能理解,明明你和夏那么不同,很多需求无法彼此满足,为什么那么难分开?仅仅是因为分离焦虑吗?后来遇到了他,我就明白了。有些人,和自己属性不同,但却适合自己。能让人深刻的,是痛苦,所以更明白,稳稳的幸福是珍贵的。
他:嗯,她陪伴我走过很多,在我爸妈离婚的那段时间,她一直陪着我,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没有她,我不知道会怎样。
她:嗯。
他:那个时候,我妈在医院,我爸搬出去和那个女人住,还欠了很多钱。我妈每天都气的哭,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情,我只是想,我一定不要成为我爸那样的人,没想到,我也和他一样。
她:人生很长,至少你现在选择的,是家庭。小孩是不能理解婚姻的。你爸妈拖到你大学才离婚,已经很好了。我爸妈也离婚了,小时候,我期望他们离婚,因为知道他们性格完全不同,与其经常吵架不如分开过。后来,吵吵闹闹那么多年,我一直以为,可能他们就会这样过一辈子吧,像任何一对平凡的夫妻。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离婚了。原因是我妈出轨。这个原因,真的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连我妈自己都说,从没想到自己能做出这样的事。
他:嗯。
她:我不难过,只是有点失望,失望于他们终究没有超越自己,走到最后。所以你看,最好对别人就不要抱有期望,他们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要什么。
他:你好像不信任任何人。
她:对于人性,我一向很悲观。我只是不希望给自己建立一个幻想的世界,清醒地活着,比拥有假想的幸福,感觉要好。是不是很黑暗?
他:不是,只是我很难做到。
她:那需要你自己去做选择。每个人时刻都在选择,人的精神亿万个意识,都有不同的意愿。自我,随着它们的变化而变化,自我,代表的是大部分意识的共同意愿或者当前最强烈的某部分意愿。自我,只能和自我和解,谁也无法真正杀死谁,如果你把它当作一场战争,那么这是一场永远无法结束的战争,有压迫就会有反抗。所以,你只能去平衡,不放纵自己的某部分意识,重视被自己忽略的那部分意识,人的痛苦,都来源于此。
他:听上去是对的。
她:但很无趣,对吧?人如果痛的多了,就会觉得无趣,也是种幸福。
他:他,是个怎样的人?
她:他啊,像是温暖的太阳,包容我的一切。我对他没有任何隐瞒,也不需要在他面前伪装自己。除了我们频率不同,不能在感受上产生共鸣以外,我们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一致。人生就是这样有舍有得,正因为他稳定的频率和我不同,所以不能与我共鸣,不能从内心深处与我感同身受,但也因此,才能包容我的一切坏脾气和突如其来的情绪。偶尔吵架,最后他都会无条件顺我的意。他经常说,正因为我与他不同,所以才要在一起,人最难和自己相处,与其痛不欲生撕心裂肺,为什么不能让时间累积情感,结果,一样会是刻骨铭心的,另外一种深刻的情感。
他:记得有人说,情侣之间,对方曾经吸引你的点往往正是最后分手的原因。
她:嗯,因为人总是什么都想要。我也偶尔有这种时候。所以要警觉,你不能一边享受着他的这种品质,转头就开始嫌弃,这样的自私是没有底线的,最终会失去一切。
天渐渐亮了,透过窗帘泛进青白色的光线,酒已经醒了一大半。她侧耳倾听他胸膛的心跳声,她的心脏似在欢呼雀跃,想要跳出她的身体,与他融为一体。她轻轻地亲吻过他的皮肤,与他接触的每一处皮肤都让她感到愉悦。他们相拥在一起,持续地互相抚摸,亲吻,深吻。
这一刻,一切都不再重要。她知道是他,他也知道是她,精神与肉体的交汇正在此刻发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一刻了,就算仅仅只有这一刻。
人的精神和现实,就像是人生中不可承受之轻和重,你需要和不同的人分担,才能撑起整个人生。没有一劳永逸的方法,没有一步到位的捷径,更加不会有一个拯救者。
他:谢谢你给我的完整的爱。
她:我不知道这种感觉还会持续多久,但是至少,到现在为止依然如此。如果有一天,你真正需要我,如果有一天,你愿意爱上真正的我,我想,我依然会奋不顾身。也许,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也许,如果老了,如果未及身死,如果我还愿意,如果你也愿意,我们还来得及一起去看未曾看过的风景。
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