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春联贴上。”大年三十的早上,老妈对老弟说。
春联?我一时恍惚,“是要贴春联吗?”我问老妈。
“是啊。”
因为太久没有贴春联,片刻有些难以置信,之后赶紧起身出去帮忙。
贴春联本来是家家户户过春节里习以为常的事情,但有种情况不可贴春联,即守孝期间不可贴。我们这里有个习俗,孝子守孝三年,三年期间有一些禁忌,其中就包括不能贴对联。
姥爷去世时,按习俗女儿家可以贴,但妈妈还是决定不贴,于是三年没有贴春联。然而紧接着爷爷去世了,按照习俗家里就继续不能贴春联,最后我最亲的奶奶也走了,于是三年又三年,家里过春节就再也没有贴过春联,有时候仅仅只是贴个福字聊表喜庆。久而久之,我对春联的记忆就变得模糊了,以至于老妈说要贴春联,我都有些意外。
我常常不记得老人们的祭日,就好像我很想再回爷爷奶奶的村子和老宅看看,可站在门口却不敢踏门而入。那个村子里的巷子园子泥路子,那老宅的一粱一柱、一瓦一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屋后高高的梧桐树,门上墙上模糊的玻璃窗,歪扭破旧的老木床,地上磕磕碰碰过的水泥裂缝,走廊里堆积的柴火杂物,每一样都充满了我儿时的回忆,那回忆里有爷爷有奶奶,有无尽的甜蜜、吵闹与陪伴。我躲得远远的,我不去记得离去的日期,就好像他们依然还在那里。我怕的是,我走进去任凭如何呼喊,也没人回应。可是,他们真的是不在那里了,而这离去一转眼已经五六年。子欲养而亲不待,是无法诉说的悲伤。
拿着胶带和剪刀出门找老弟贴春联,春联买的是那印在光滑的红纸上的,纸质不错,但我还是怀念起小时候在奶奶家贴的春联。多年前村子里的春联还是找专门的人在红色软纸上写的,红纸黑字,黑色的墨浸染着宣纸,每个字都显得苍劲有力。贴春联也不是用胶带,奶奶会专门用小锅熬些浆糊,然后贴春联的叔叔伯伯拿着平日里用的旧的刷子蘸些浆糊往木门边框上刷上几道,然后把春联糊上去。春联的纸大多是容易掉色的,稍微一碰,手上就沾满红色,小孩子们就有事没事去摸上两把,整个红彤彤的手玩得不亦乐乎,大人们有时候还会撕下一角沾下口水贴在小孩眉心,小孩子们哪管什么口水,一个个争着贴上就乐滋滋地跑去玩了,场面十分热闹。
除了上下联之外,门头上还要有门钱子。比起春联,门钱子可是漂亮多了。门钱子三到六七个不等,一开始都是红色的,后来样式多了,多半是红黄绿的靓丽颜色,镂空的图案中还包着一个字,几个门钱子拼成一句吉祥的话。和春联不一样,门钱子贴上去就很快就要被撕下来,如果正月十五前还没有被撕掉,是影响财运,不吉利的。所以,经常会看到贴了没两天之后,小孩子们就在门口蹦蹦跳跳,抢着去拽自己喜欢的门钱子。
除了春联、门钱子之外,客厅的门也是要贴带字的联子,院子里要贴上“满园春光”的联子,家门口要贴“出门见喜”,还有单独的小小的“福”字,可以随意贴在家里的角角落落。家里处处都是福,看着就喜庆。
不过,寒冬腊月天在外贴春联免不了一阵冷,于是贴完春联立马跳下小板凳,心满意足看一眼然后急忙挟着凳子哆哆嗦嗦跑回房间取暖。不过贴完春联的满足感总会让人喜笑颜开,那阵冷在暖和之后便也抛之脑后了。
老弟便贴春联边说,他记得自己就贴过一次春联,当时也就十岁左右吧。而我记得最后一次贴春联则是和姐姐一起贴的,她站在小凳子上举着春联,我站在对门的大门口看贴的高低如何。如今对门的邻居也换了,大姐已经嫁为人妇,没孩子时因为两家长辈住得近还能在过年时来回串串门,如今孩子还小便无法脱开身跑来嘻嘻哈哈。老爸则在一旁说,上次贴春联,这大木门还没刷漆呢,现在这漆色已经褪到斑驳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时间就这样,一年一年推着人向前走,推走了一些人,推来了一些人。而不论是远去的还是新来的人,他们却都成了最牵挂的人,因为他们都是亲人。
年少时会觉得可以为某一人而负了天下人,慢慢长大才明白,即使你被天下人嫌弃,父母姐妹兄弟却会一直支持着你。不论富裕也好平凡也好贫穷也罢,家人是最不会害你的,永远是血浓于水的深情。永远不要对家人说狠话,因为他们全然无私地爱着你,而一句狠话可能要比外人十句都更具杀伤力,也更残忍。
不贴春联,是对逝去的至亲的守望。贴春联,是为眼前健在家人的庆贺。不论如何,对家人多一些温柔多一些关爱,让春联上每一句吉祥的话都能成为家中幸福的一景。
不是所有的家常都是家常,但所有的幸福却都是一个模样,那就是家庭和睦,家人安康,爱的人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