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一过就闻到年味了。
经过浸泡的小黄米颗粒饱满,之后捞出放在案子上凉干,就可以上碾坊去伐了,伐出的黄米面又黄又细,散发着一种潮湿的独特而诱人的香气。父亲准备了一个很大的泥瓷盆,大到我自己都拿不动,把一整袋子的黄米面全部倒进去,用温水和上,经过反复揣揉之后用棉被盖实让它慢慢醒着。
在外屋,母亲已经把红小豆倒进锅里,下面的苞米杆子也点着了,噼噼啪啪的燃烧着。用不了多久里屋外屋就会弥漫着看不见人的雾气和推不开的小豆的香气。如果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人,一股清爽的冷气顺着脚面就侵袭过来,屋里拥挤的雾气趁着这空挡夺门而出,屋外是清冽的冷空,瞬间就会把它们吞噬。
关外的冬天黑的早。当一轮弯月悬挂枯枝的时候,我家屋里已经坐满了人,那是母亲找来包豆包的,因为包的豆包多,所以谁家也不会自己独立完成这项工作。下午的时候母亲就已经把豆馅纂完,放在屋外的冰天雪地里早已冻实成了,端进屋里,这时黄米面已经醒好,大家伙有说有笑的包起来。东家长西家短,谁家的男人上河套子里穿冰捞了多少鱼,谁家女人熨裤子烫了一个眼,七大姑八大姨唠得热火朝天。
我们这些小孩子自然是欢喜无比,因为又能吃到香甜的黏豆包了,兴奋得屋里屋外来回跑着。包满一盖连,就端着放在院子里冻着。那时临近过年的时候,家家都会准备一个大木柜,放在屋外的窗户下,把猪肉冻豆包冻饺子凡是能吃又不怕冻的东西全放进去。不过一定要锁好,我们邻居家有一年就丢了一角子猪肉半袋子冻饺子,那可是过年的主要家当,那家的老娘们骂了一冬天也窝囊了一冬天,年也没过好。因为人多,没过多久就包完了,当把冻好的象一颗颗大珍珠似的黏豆包倒进面袋子里的时候,我的心里乐开了花。
冰天雪地里,我们一边用小鞭子在冰面上抽着尜,一边啃着蒸熟了的冻豆包或者冻馒头。远处斜坡上,一个小伙伴趴在雪爬犁上,如箭般向坡下驶去。
腊月初十前后,供销社里的年画就挂了起来,各种鞭炮也摆上了柜台。供销社是一个光线不太明亮的筒子房,在屋中间摆放着一个大铁炉子用以取暖。
因为外面太冷,在门口挂了一个绵帘子,掀帘子一进去一鼓热浪就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浓的不能再浓的年味。年画是用来看的,对我除了增加一些新鲜感外没有什末吸引力。我们感兴趣的是各种鞭炮和烟花,小洋鞭,二茬鞭,二踢脚,窜天猴,二人转,我的眼睛都不好使了,兴奋的抓耳挠腮,恨不得把它们全部买回家,但是我的兜里没有一分钱。看到别的小朋友满载而归,我心急火燎的跑回家,央求父亲赶紧去买不然就关门了。父亲跟我去了,把衣服兜翻遍,只买了一挂一百响的小洋鞭,而且,回到家我们小哥仨一块分,我最小,我要三十四个。
放鞭的感觉真好,把小鞭的底部沾点唾沫,之后粘在冰面上,用香把小鞭的捻子点着,看着它兹兹的冒着火星,闻着好闻的火药味,啪的一声小鞭就炸响了。真不舍得放啊,强忍住一天放一个,到三十的那天早上我又数了一遍,还剩十八个。从初一到十五那些天早上我不干别的,等别人家一放完鞭炮我就跑过去找没有响过的,捡回来自己再放,要是捡到二茬鞭没响的就绑上一根细棍做窜天猴,有一次我做的窜天猴没在天上响却响在了我手中,把我的手炸的肿了好几天,也疼了好几天,这事我没敢告诉我爸。看到现在的小朋友放鞭一挂挂地放,感觉到的就只有茫然了。
野地里的雪一尺多厚,白皑皑的一望无际,天空非常的晴朗,圆圆的太阳斜斜地挂在天上没有一丝暖意。雪地上老鼠觅食时留下的足迹清晰可见,天空中盘旋着一只老鹰,正虎视耽耽地盯着雪地上我们父子三人的身影。北风不大却异常凛冽,刮在脸上象刀割般疼。
父亲领我们是为了砍挂灯笼用的树杈子。四哥有些后悔了,想返回去,但看看来时的漫长的路还是决定向前走,我则揣在雪地里走在最前面。好不容易来到林子边,我已经累的筋疲力尽,在雪地里走路可比平地累多了。我呈大字状躺在雪地上,望着蓝蓝的天空,天空真的太蓝太蓝了,纯净的纤尘不染,看着看着仿佛要凌空飞起。这时父亲已经砍下一个很大的树杈子了,看到父亲兴奋的样子我也欢快起来,父亲拿出准备好的绳子绑在树杈子的头上,于是,父亲在前我们在后拽着这个大树杈子往回走,雪地上留下长长的印记。
当太阳西沉的时候,我们回到村里,美丽的夕阳把村庄和我们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第二天早上,缀满五颜六色彩纸的花树在我家院子里竖起来了,纸糊的大红灯笼在晴空下格外醒目。傍晚的时候,灯笼亮起来了,在雪地上晃动着斑驳的红晕。
二十三小年那天母亲照例要把房子打扫一遍,说是送灶王爷上天,再把天棚用糨糊糊一层报纸,把年画贴在墙上,于是整个泥土房里便涣然一新干净明亮起来。
二十六烀猪肉,二十七杀母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烀猪肉的馨香现在想起来依然另人垂涎三尺。母亲蒸馒头是很有名的,现在大街上的开花馒头卖的很好,母亲做的比他们做的还好吃。那时也没有别的食品添加剂,只有面碱,把面头一天晚上就和上,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母亲就起来了,那时细粮定量,因为母亲平时不舍得吃,所以攒的比别人家多些。
当笑开了花的馒头出锅的时候,母亲就用筷子蘸点水在红纸上按一下,这样就把纸上的红颜色粘到了筷子上,再用筷子在馒头上一点,就把红点点在馒头上了。把馒头端到雪地里冻上之后,母亲就开始炸山东果子,这是别人家所不会做的,母亲用灵巧的双手左卷右卷就做成了各种花样,炸出来金黄金黄的犹如花蕊一般。母亲边做边炸,我在旁边边看边吃。
大年三十那天下午,父亲就把灯笼给我做好了,实际上就是一个没有盖的玻璃做的罐头瓶子,用铁丝拴上,找个细木杆一拎,把一种叫磕头了的小蜡烛往里一坐,一个可爱的小灯笼就做成了。天黑之后,村里的鞭炮声东响一声西响一下的就不间断了。我就拎着那个小灯笼跟小伙伴们满村子乱走,踩的雪地咯吱咯吱响,毫无目的,边走边放小鞭。有时到这家看看用喂得罗做的冰灯亮不亮,有时又到那家的柴草垛藏猫猫,可把那家的主人吓坏了,赶紧把我们撵了出来说是怕着火。
有的人家年夜饭吃的早,我们就跑过去看人家放烟花,绚烂的烟花看的我眼花缭乱,如醉如痴,嗖的一声,一个窜天猴上天了,我的心也跟着它飞上天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隐隐约约听到母亲的呼唤声,我赶紧往家跑,家里热气腾腾的饺子已经端上桌了。
过了大年初三,村里就时不常的有秧歌队来表演。那时的秧歌队跟现在不一样,是各个生产大队举办的,纯粹是为了表演。不象现在或者为了健身,或者为了赚钱。所以那时的秧歌队能够一心一意地排练,而且扭出的秧歌也花样繁多,比如那时有一种男队员拿着带铃铛木棍表演的样式现在就失传了。
更主要的是那时参加秧歌队的大姑娘小媳妇青年小伙居多,这样就为秧歌队注入了一股青春的活力。秧歌队所到之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们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看秧歌也是看人,姑娘们手中的卷绸和扇子随着唢呐声声而翩翩起舞,灵动的双眸左顾右盼,春意无边。五颜六色的秧歌服配上青春靓丽的脸庞,小伙愈显精神百倍,姑娘更加婀娜多姿。观看的人们更是群情激昂,鼎沸之声不绝于耳。间或,人群中俊俏的小伙多看了漂亮的姑娘几眼,姑娘则投桃报李,还之几缕荡人心魄的秋波。
村里有个老王头,六十多岁了,平时就爱扭个秧歌唱个二人转,嘴里整天哼哼呀呀唱个不停,这天听说来了秧歌队,就赶紧从耍钱场下来,急急忙忙赶回家,从破柜子里翻出皱皱巴巴的演出服,想当年也是草台班子里的台柱子,毛三火四地赶到秧歌现场,插进演出队里。他这一进来大伙就哄笑起来,只见他两个鼻孔里各插着一个点着的烟卷,嘴上又叼着一个一尺多长的大烟袋,烟袋上青烟缭绕,扭起秧歌来自娱自乐,滑稽可笑。
凛冽的寒冬里,洁白的雪地上,这一群艳丽的激情四射的男女是一团舞动着的火焰,它给人以温暖,给人以希望。
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谚语之绝妙叫人叹服,在我的记忆中,八月十五没有不阴天的,而正月十五总是伴随着雪花飘飘。一片微云朦朦胧胧遮住一轮圆月,疏疏落落,飘飘洒洒地落下雪花来。夜空中,那盏大红灯笼在雪花的映衬下格外温馨甜蜜。
正月十五一过,才真的是年也过了,节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