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鲜有人知的山林间,一女子身着一袭灰色衣裙,背着布包行于月色迷蒙下,虽未有光亮,却仍如履平地般。
“嘶——”,女子停下脚步,微微侧身。
“回去,我不会带你走的,找到她后,我们也不会再回来了。”
“你,多保重吧。”
说完,女子再没有停留半步,直走到一处山崖下,而身后的树上,一条碗口粗的蟒盘在上面,碧绿色的瞳仁直勾勾盯着她离开的方向。
女子站在崖底,轻叹一声,再一次回头看看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以后,怕是再无安宁,该还的债躲不掉,这次出去怕是不得善终了。
“夏苒啊夏苒,你多活这十几年已是老天恩赐,再多计较就真的是贪心不足了。”
她自嘲的笑了笑,随即将裙摆系于腰间,一只手抓住凸起的岩壁,向上爬去,她的左手无法用力,只好借用手肘的力量,一点点挪动着,等她爬到顶端时,右手早已血迹斑斑。
这山她爬过无数次,却每次都在到达顶端之前折返,要不是为了绯衣,她可能真的一辈子都不会上来。
夏苒靠坐在山顶的岩石上喘息片刻,将右手简单包扎了下,捡起掉落在手边的紫玉铃铛。
“臭丫头,被我逮到,非抽你一顿不可。”随即戴上面纱,缓缓向前走去。
坐在客栈房间里的绯衣突然打了个寒颤,这两天制蛊耗费她不少精血,虽然精神有些萎靡,但一双眼眸却越发清亮。她放下手中的瓷瓶,走过去将紧闭的窗子推开,带着烟火气息的晚风扑到她脸上,绯衣皱皱眉,用手挥散。她不喜欢这种味道,也许是与蛊相伴久了,她也变得十分讨厌火。
街市上熙熙攘攘的,透过窗户传来各种声响,小贩叫卖的声音,孩童嬉戏的声音,还有不时传来的呼喊声和叫骂声,只是这满城的繁华又与她何干。绯衣倚在窗边看向湖中心,握紧手中的玉铃铛,能否再看这世间繁华就在此一举了。
夏苒走了大半日,却连个都城的影子都没看到,只有一间简陋的客栈立在林边,天色渐渐暗下来,她犹豫了下,走进客栈。
“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穿着粗布短打身材瘦小的店小二笑着迎上来。
她环顾了下店面,虽然简陋,但是还算干净。
“要一间房,几个清淡的小菜。”说完径自走向二楼。
“好勒,您上楼后右转就是。”
店小二朝掌柜的使了个眼色,掌柜的点点头,转身走向后院,店小二去厨房取出做好的小菜,向楼上走去。
敲门声传来的时候,夏苒刚刚摘下面纱,放好包裹。
“客官,菜好了,您还有什么需要么?”
夏苒回身,正对上店小二探究的目光,她下意识的侧过脸,挡住左半边脸。
“别的暂时不需要了。”
店小二高声应了,却在经过她身边时不小心撞到桌角,手里端着的托盘一歪,淋了夏苒一身菜汤。
“诶哟,姑娘,对不住对不住,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妈呀。”
在夏苒转身的一瞬间,他看到寸长的刀疤横在她左脸颊,手一抖,拿着的托盘直直掉了下去,她下意识伸出手去接,却扑了个空。
“对……对不起,我再给您换盘新的菜。”
店小二说着就逃也似的跑了,地上的托盘也没顾得上捡,夏苒若有所思的看着店小二离开的方向。
“妈的真晦气,来了个这么丑的娘们,估计今天又白忙活了。”看着店小二骂骂咧咧的走进后厨,掌柜的也跟进去了。
“怎么样?看身段绝对是这个啊。”他伸出大拇指向上顶了顶,“啊呸,那么长的刀疤,吓死老子了,咱也别浪费蒙汗药了,直接做了得了。”店小二不复刚刚谨小慎微的模样,眼神透着一股狠劲儿。
掌柜的却觉得有些可惜,“窠子是送不了了,但是听说西风园那位好这口儿,出手也十分阔绰。”
店小二平了平火气,“虽是刀疤脸,但那小模样长得确实不错,身段儿也勾人,没准还真能换几个铜子儿。”
掌柜的在一旁频频点头,“不过我看她那布包里好像放了把兵刃,别再是个练家子。”
“不会,刚刚盘子掉地上的声儿你没听着?她倒是想伸手,不过我看她左手好像不太好用啊。”店小二在左手手腕处划了一下。
“这是让人给废了?那我们就省事儿了,今晚子时,咱们......”密谋的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窗外一只黑色的鹩哥正挂在檐上。
店小二送菜上楼的时候,没有再抬头看她的脸,“小二哥,咱们这离都城还有多远?”
夏苒洗了把手,叫住转身要走的店小二。
“这可远着呢,一个壮汉不眠不休的话也要走上三五天,姑娘这等身子娇弱的恐怕时间更长。”店小二低眉垂目的打量着她露在外面的皓腕,白皙细腻,比那些个村姑强多了,真是可惜了。
夏苒看着他惋惜的表情,不自然的摸了摸脸,挥手让他下去,随即坐在桌旁,看向铜镜中的自己。这些年,绯衣研究蛊虫来治疗她的刀痕,有些细小的疤痕已经变成肉粉色,几乎看不出来。但是从左眼角到下巴的那条疤痕由于伤的太深,又泡在水里良久,早已变成刻入肌理的烙印,她用过各种方法,却还是无法祛除。
“也许这就是杀戮太多的报应,就像当年亲眼看着姐姐变为血肉那样,我如今活成一个有血有肉的枯骨,你再见到我,是不是也会视我如鬼魅。”她轻轻摸着布包里的剑,出神的望着铜镜。
是夜子时,两个身影轻巧的走上楼梯,将事先准备好的迷香引燃。等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其中一人抽出匕首,探进门缝中,将栓门的木块挑开,屋内燃着烛火,床上躺着和衣而卧的夏苒。
“马车备好了,在后院。”店小二点点头,将夏苒装进事先准备好的麻袋,却没看到她微动的手指。
马车颠簸着行驶在夜幕中,行了大约两个时辰才停下来,夏苒在麻袋中闻到浓郁的脂粉味,还有潺潺的流水声。
“柳爷呢?”
“屋里呢,柳爷让我出来验验货,你这里确定是好货?”说话的是一个公鸭嗓的男人,似乎有些嫌弃他们破旧的马车。
“您先验验货。”说话的是掌柜的,语气里透着股谄媚,麻袋被揭开,露出夏苒白净的小脸和脸上的疤,“啧,这条疤够长的,货还可以,带进去吧。”
“得嘞,老五,快快快,把人抱下来,爷,您看咱们这个价钱...嘿嘿。”掌柜的招呼着小二,自己则跟在公鸭嗓身后。
“这布包什么时候带过来的?这把破铁也值不了几个钱。”店小二说着把布包扔在马车的角落,抱起夏苒往里走。
走了没多久,她就被放在一个贵妃榻上,店小二和掌柜的跟着公鸭嗓出去领钱了,屋里不知燃着什么香,透着一股子甜腻,倒也不是迷香之流。
躺了许久,也没有其他人再过来,正当她想翻身下床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夏苒只得躺下继续装晕。门被人打开又关上,此后再无声响,夏苒甚至开始怀疑那个人到底进没进来。
“呵,没想到新来的货色还是个小懒猫,睡了这么久,还不起来么?”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抚上她左脸的手,夏苒睁开眼,不急不躁的看向对方,却只看到一双上挑的桃花眼。
“一个大男人,蒙着面纱,是见不得人么?”
对方似乎被她的态度取悦了,“一般被掳到这儿的姑娘不是寻死觅活,就是哭喊着求我放了她们,你倒是特别。”
夏苒右手轻抬,借着他的手堪堪半坐起身来,说话间美眸里波光流转,脸上狰狞的疤痕也难掩其容光。
“她们如何敢跟我比,只不过一群蝼蚁罢了。”说完娇笑了下,伸出食指轻点他眉心,“你,也是。”
桃花眼闻着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幽香,伸手搂住她的腰肢,或轻或重的揉捏着,另一只手则握住她点向眉心的食指。
“以后,你就是我的了,夏苒。”
夏苒面色微变,再不复刚才的柔媚,食指上的蛊虫顷刻间被桃花眼捏在手心,遮着面纱的嘴唇凑向她耳边。
“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学不乖啊。”
“柳寒飞。”陷入黑暗前,夏苒看到了面纱下的脸,这报应着实来的有点太快了。
“夏苒,我们之间的仇怨,你就用一辈子偿还吧,但我们柳氏一族的血债,却不该算在你头上。”柳寒飞温柔的摸着她左脸的疤痕,如情人低语般,“不知道他再见到你,会作何反应呢,嗯?”
望着卧榻上昏睡的夏苒,那些远去的往事再次漫过柳寒飞心头。
他知道,那日,她救他,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默默叹口气,柳寒飞嘴角牵起一抹苦笑,这样也好,仅只让回忆停留在快乐的时光里吧,那些悲伤的、痛苦的、仇恨的,就随风而逝吧。
转过脸,又看了看沉睡中的夏苒,反复摩挲着那生疤的左脸,邪魅一笑,就要吻将上去。“我已不是当年那青涩少年,你不是要以身相许吗?我可是个顶守承诺的人哪。”
“拿开你的脏手!”伴随着一声清亮的怒喝声,一道暗影迅疾飞来,音消身动,柳寒飞没有料到自己的府宅竟会闯入不速之客,搅了自己大好的雅兴,眉头微皱,暗骂了一声“饭桶!”
转身轻巧地避开了那团暗影,待站定身后,面上已恢复了之前的闲散淡定,一双桃花眼正饶有兴致地望着门外,想要看看是谁有这份胆量敢闯他的龙潭虎穴。
喊出这一声的不是别人,正是绯衣。她定定地往贵妃塌上瞧去,待完全确认那塌上昏睡之人是夏苒之后,一颗心禁不住沸腾起来。
她知道自己不是那人的对手,又想着今天无论如何都要逃离出去,不仅是为了苒姨,还有师叔在等她,若无人及时接应,师叔定然难以活过那绝境!
七窍玲珑心一转,俏丽无双的脸也跟着变了几变。由之前的惊怒,到后来的焦急,再到现在的巧笑倩然。
“公子当真饥不择食,对丑妇也能下去嘴,怎么,奴家竟比不得她好看?”绯衣一边袅袅婷婷风姿绰绰地走进来,一边又暗暗忐忑,不知师叔教的那些能否应对眼前人,若是不能,拖延一些时间也好。
“你的皮相自然美。”柳寒飞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似是专注在了这红衣少女身上。
绯衣微一停顿,眼波流转,纤手搭上柳寒飞肩头,指缝间的蛊虫悄然而落,“公子,良宵美景,不若……”
“是吗,那小美人你,可要失望了。”柳寒飞邪魅的笑眼里划过一丝狠厉,左手无情褪下绯衣手腕的同时,右手轻而易举地扼住了她的脖颈。
绯衣未料到他有此一招,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扼晕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