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混浊着,渺茫了最后那一滴希望。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再一次摸到了,藏在床底的铜匣子。
印着花纹的匣子里,是他珍藏了多年的剪刀。从崭新、闪亮、泛光到迟钝、生锈、变黑,藏在里面的剪刀,也没能躲过衰老的命运。
他一遍遍地摸着,从刀头一直摸到把手,他希望在进坟墓的时候,手里还有这种触感。
他看到年轻的女孩笑着向他走来,那不是他的妻子,是初恋。他看见她一身红袍,在野地里挖草药,在他的姑母床前服侍。
他在等她的一碗鸡汤,他想和她,一屋二人,三餐四季。他记得这样调侃那个女孩时,她红了的脸和藏在嘴边的笑。
无疑这是一个美好的未来,直到躺在床上的老人看不下去他们的打情骂俏,早一步离开。
很快,远方的邮件到了他的手上,早晚得走在离别的路上,这份愧疚在生命里,太难衡量。
他不言,她不语,一夜泪水伴灯火通明,一声声叹气留在了她的心里。
那是一个没有风的大晴天,太阳光直射屋顶,而最后所有的光,打在她的脸上。
她抹着眼睛,笑着说:回去吧,回去吧。手里的铜匣子被轻轻递过去了,他不敢不接。看着那明亮的眼神,在这场对峙中,他不敢有任何反抗。
在桥边,他双手捧着铜匣子,一步步向前走,不敢回头。
船靠了岸,他知道这中间隔着山,流着水,跨过无数个陈年烂掉的土坟堆。他轻轻地唱着那些歌,她也不会跋山涉水红着脸来拍他。
他在好奇和悲伤中,把手伸进匣子里,那把剪刀扎了他一下。扎得他最疼的,是一缕带着草香味的头发。
一路上,他用眼泪做圣水,思念做养料,呵护着秀发。
历经几年懊恼和愧疚的侵蚀,头发走向了枯竭,被后来家里的女主人,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心疼了好久,枕巾多次浸泡在泪水里,被月色晒干。
他无数次在心里捶打自己,他是个没有骨气的男人,先是输给了那个剪自己头发,想和他私奔的女孩。后是输给了渴望他忠诚,一生无二心的女人。
他在这场漫长的抚摸中,与剪刀摩擦出火光迸射的过去。在一场大火里,他看到从山里走出来的女孩。
她从一个山村,去到另一个山村,穷苦多难,早就不在了的。他偷偷打听着,偷偷地知道这么多。
那为什么她还那么年轻,还向他伸手?
他要抓住,年轻时候没有抓住的爱。迈出这一步,就是幸福和永生啊。
夸父逐日也不过如此了,他要用这一次的勇敢,弥补上一次的懦弱,他要像夸父一样,追逐着火光奔跑。
他终于拉到了她的手,那一瞬间,他年轻了很多,没有顾忌,也不去想妻子的傲慢和嘲笑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在拉着女孩纵情欢笑的时候,铜匣子已经在殡仪馆里,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