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被分割成一块块平行四边形，佳明伸了个懒腰，眨了眨眼。

厨房里传来叮铃哐啷的声音。佳明起了床，饭桌上已经摆了她最爱的滑蛋和牛奶。

“起床了啊。”带着围裙走出来的这个人，虽然还裹挟着厨房的烟火气，笑起来却像明媚的暖阳，让人想起高中时期那种在夕阳下肆意挥洒汗水的男生。

“趁热吃。”他的声音穿过佳明的耳朵。佳明心底生出温暖，这种有人照顾，有人关心的感觉，在这个日渐冷漠的社会中，已经越来越难体会到了。

“今天天气晴，温度为19到24度，昼夜温差大。紫外线略强。明天不确定性小到中雨，下雨概率为69%”这些像天气预报般的话，佳明甚至觉得像温柔的呢喃。

说完这些后，他张了张嘴，眼波有一丝波澜，欲言又止。

佳明好像看出来，用眼神想着他提示他说出来。

“今天出门打好伞，注意防晒。明天...”

明天的事你明天再提醒好了，佳明笑道。

“嗯。

要听时政新闻还是娱乐新闻？”

佳明摆摆手，说：“算了，你去补充点能量吧。”

“好的。”

他绕过饭桌，走到阳台窗子前，这是屋里阳光最充足的一个地方。

他闭上双眼，好像进入了一种状态。

                            2

一年前，佳明定制了一款手机。

那时，人类文明高度发展，科技高度发达。人们的手机也不仅仅停留在智能化。

有一天，佳明走在路上，偶然间发现，这条熟悉的路上，多了一则广告，佳明停了下来，盯着这则广告。

你想拥有心目中的完美男友吗？我们为你量身定制！身高，体重，长相，性格，全都由你来定！

佳明觉得奇怪又好笑，他往上看，广告题目是:手机男友。

佳明是一向不信这些广告的，更何况是贴在路边的小广告。可这一次，佳明平淡如水的眼波中突然划过一颗流星，她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有点被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吸引了。

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佳明默默记下了地址。

回去之后，佳明开始变得心不在焉。做任何事的时候，那种博人眼球的广告文体和句式，总是在她脑海跳出来。

佳明对这则广告念念不忘。

在一个周日，佳明再一次脑子一热，翻出来这个地址。

这个地段不在市中心，也不是很偏僻，来这条街的人基本上也不多。

这家商店不大，装潢也比较普通，外表和普通的商店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商店上面挂着“手机男友”的招牌。

佳明推开门，里面很亮很干净。

一个年轻的，带着黑色眼镜的女店员走了出来。

“欢迎光临！想要什么样的手机?” 店员热情洋溢的嗓音想起，还真是开门见山。

佳明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小声问了一句:“有什么样的?”

店员拿出来一张表格，说:“你可以根据这个来向我们描述一下你说理想型。”

身高，体重，体型，脸型，五官，性格……

佳明没有设定的特别完美，只是半信半疑地将她心里幻想的那种样子说了出来。

店员问了几个问题，经过了一番交流后，店员说:“好的，我大概明白了你想要什么样子。两周后，你就可以见到了。”

佳明回家的路上，心里一直打鼓。

                            3

佳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简直惊呆了。

他的眼睛里有一湾秋水。

秋水在那一瞬间就流进了佳明的眼里，心里。

回家的路上，他与佳明聊着天，时不时露出浅浅的笑。

他的一言一行都很温柔，佳明想起来她有跟女店员提到性格最好温柔一些。

以后的生活，佳明每天去上班，他为她准备好一日三餐，陪她谈心，看电视，看书。除了必要的购物，他几乎不怎么出门。

佳明身边的人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毕竟，佳明也没什么朋友。从小到大，佳明能敞开心扉的朋友屈指可数。也许是因为父母离婚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幼时最好的玩伴去世的缘故，佳明与别人的交流越来越少，养成了形单影只的习惯。这种被人照顾，被人关心，被人温柔以待的感觉，她从来没有体验过，因此格外珍惜。

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每一天，都像第一条那样新奇。除了提供正常手机的功能，社交，工作，娱乐等，他还能二十四小时的陪伴，分享心事，排忧解难，并且天南海北地聊天。

他们在一起聊楼下的爷爷为何总能准时在五点出来遛弯，聊阿拉斯加犬与阿拉斯加州有什么关系；他们在晨间探讨做饼干的水与黄油的最佳比例，他们在夜晚猜测小行星撞击地球的概率。

他们幻想住在北极圈的爱斯基摩人是如何度过极昼和极夜的，他们疑惑楼下的甜品店里最贵的芝士蛋糕这么难吃是怎么卖出去的……

佳明这一辈子从未体会到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如此奇妙，就像是最心底的温暖，渐渐蔓延了全身，整个人都浸泡其中。而且她能清楚的意识到，这份温暖是独属于自己的，别人抢不走也偷不走，她非常有安全感。

慢慢地，他也有了一些变化。他不再是仅仅履行一部手机的职责，他看佳明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佳明能感觉到，好几次，他与佳明聊天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是他之前没有的。

                            4

几天前，“手机男友”这项工程不知道被谁泄露出去了。

人们顿时像炸开了锅。

媒体疯狂报道，科学家提出质疑，有识之士表示这是人类的灾难，公众掀起了讨论的大浪潮。政府得知了这个消息，立刻召集大会，并且封锁了关于“手机男友”的全部消息。经过科学家与各级政府官员的层层探讨，决定要严令禁止这种“手机”的生产，并且还要摧毁现存的所有这类“手机”。

原因很简单，正如一位专业人士所说:今天有“手机男友”，将来就会有“手机女友”，而这种“手机伴侣”是极度理想化的，这种根据每个人特定的需求和审美去设定的“人”，能满足人对伴侣的所有幻想，对人类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是极恐怖的。而人们在与真正的人类相处时，则需要花心思，需要经营，需要磨合。在这种情况下，趋利避害的人类都会渐渐地选择这种智能产品当伴侣，对这种产品上瘾。人类的繁衍速度会大大下降，甚至有一天，世界上会没有人类。

政府下令，停止生产，并回收所有此类产品，举报有奖。虽然没有明说，但上交国家后，一定是摧毁的。

法案一下，一些人长舒一口气，一些人表示不满，一些人四处搜罗身边可疑的人物。

佳明看到消息的时候，脑袋是懵的。“怎么会这样……”佳明有点慌乱。

佳明没来得及请假就迅速赶回家，她的心狂跳不止。

一开门，佳明立刻抱住了他。

他没有说话，佳明也没说话。见到他，狂跳的心安静了一些。过了一会，佳明松开双臂，默默地看着他。

尽管他是没有个人情绪的，可佳明能从他眼神里起伏的细纹中感受到，他也在强装镇定。

                            5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佳明一下子慌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门外是谁。

佳明缓缓开了门，他就站在佳明身后。

是邻居婆婆。

“佳明孩子啊，今天去草莓园摘了点草莓，来给你送点。”婆婆热情地递过来。

“谢谢婆婆”，佳明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接过袋子。

“没什么事啊，那我先走了。”婆婆笑着一边转身，一边不经意地往佳明背后看了一眼。

“走了啊，孩子。”婆婆带上门，脸上极细微的表情变化，也被佳明敏锐地捕捉到了。

门一关，佳明像浑身触电一般。

她想起来，婆婆的儿子最近要结婚，婆婆正为买房的事情愁得焦头烂额。

举报有奖，佳明好像记得有一百万。

佳明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冷静下来，转过身面对着他，盯着他的眼睛。这一次，佳明不再惶恐和不安，而是下定决心一般地说:我们走吧。

“去哪?”

“去哪里都行，离开这座城市，最好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他望着佳明苦笑道:“没用的。”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佳明炽热的眼神燃烧着，想要抓住这最后一线希望。

他顿了顿说:“制造我的那家生产商已经向政府妥协了，他们交出了手机启动自毁装置。”

“那是什么?！”听到什么自毁，佳明的心突然被提起来。

“这是所有“手机”出厂设置里必须安装的一项，在身体的心脏部位，在金属的最里层。就是为了防止有一天人工智能强过了人类，所以厂商在生产所有“手机”时都安装了自毁程序。无论在何时何地，只有那边启动装置，我就会毁灭。”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几乎面无表情，看不出来是否在压抑强烈的情绪。

佳明的双唇都在抖动，双脚已经快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他又开口道:“政府已经下令，还未回收的“手机男友”产品，将在今天中午12点，启动所有手机自毁装置。”

“什么?！”佳明几乎尖叫出来，“你怎么知道?”

“我可以接收即时新闻，你忘了吗，我是一部手机啊。”

只是一部手机啊，佳明一直都知道，可此时此刻从他口中说出，有一丝悲凉的意味。

佳明赶紧看了一眼表，距离12点只有半小时了。

她懵了两秒。

等回过神来，佳明扑上去紧紧拥住他，泪流满面。

最后的时间里，佳明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抱着他。感受他肌肤的温度，即便他内部是坚硬的金属，但他的表面有着正常人体温的皮肤和肌肉。

11:57

11:58

11:59

佳明大脑翁的一声，双脚一软，失去了意识。

                            6

睁开眼，佳明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

正午的阳光不骄不躁，打在佳明的侧脸上。佳明转头望向窗外，感受到脸颊微微的凉意，枕头已湿了大半。

佳明怅然若失。

她觉得心里空了，好像失去了什么，可是失去了什么呢?一场梦而已，什么都没有失去。

佳明下意识地去摸枕边的手机，指纹输入后打开，习惯性地去翻新闻页面，浏览今天的新闻。

佳明突然停住了，她不知道要不要点开这则新闻，标题是:未来十年，手机有望更加智能。

佳明看了一眼时间。

1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