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经历了那么几次争吵之后，小五决定和我分手。

那天，小五在通向机场的车站前，向我招着手说：“来，快来。”

天下着毛毛雨，我忘记了打伞，托着我大包小包的行李，缩着脖子小步快走到小五撑着的那一把伞下，一脸狼狈。

“东西都带齐了没有？”

......

“嗯？”

小五把脸微微向前探了探，看着我。也许是还没睡醒，我猛一抬头便撞上了小五温热的眼神，就像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一样。

“哦，哦，都带齐了，嗯。”

初秋的天气已经有了些许寒意，无情的冷风总是把泛黄的秋叶吹得满地都是，我双手还抱着，低着头，用脚去踩，那些飘落的干枯的树叶，只听见“咔嚓”一声。小五就没再与我说话，于是这声音就一直在空气里回荡，我和小五就这么并排站着，等车，同撑一把伞，却又有些距离。

小五望着天，我望着小五。

第一次遇见小五是什么时候呢？好像真的很久了，我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那一瞬间，我和小五对视的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那双眼睛的最深处，有火。

于是，从那一天起，我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发着光的，金色的。

车来了。

“嘿！想什么呢？”小五把手在我眼前晃晃：“上车了。”

我猛地打了一颤：“啊，哦！”随即手忙脚乱的上了车，跟在小五身后，挑了两个角落里的位置，并排坐下。窗外的雨似乎又下得急了一些，雨点斜斜地打在车窗上，又顺着玻璃缓缓滑下，像是在流泪一般。我和小五就要分手了，怎么我还没有哭，这窗户竟先落泪了呢，我用手指去触这雨滴，不是湿的，却是冷冷的。

我没有哭，只是觉得有点冷罢了。

有点冷，我就习惯地把头靠在小五肩上，那么自然，就好像我们还像曾经一样。对呀，我们不正在旅行的路上吗？小五，这不就是我们的梦想吗？还记得我们一起在外婆家的那个夏夜吗？我和你躺在那一大片麦田里，风把麦穗吹得哗哗响，青蛙和蛐蛐们在田野里肆无忌惮地唱起歌来......那天的星星可真多啊，我们一起望着天空，说了许多话，不是吗？你说，有一个梦想，我就侧耳倾听，还扭过头来冲我笑，满天繁星下你吻了我的脸.....说：“你怎么会知道啊？”是啊是啊，我知道啊，因为那也是我的梦想啊。

对呀，我们不是正在旅行的路上吗？我和小五要一起去看极光啊。

（二）

翻来覆去的夜里，睡不着。

也许是因为走了一天的路，有些累过头了。我和小五租了一辆小车子，一直开呀开。路好长，绵延到天边，没有尽头。我靠着车窗沉沉睡去，偶尔醒来看看窗外有些美得不真实的景色，心想，这不就是小五喜欢的吗？

再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了海边的沙滩。太阳就要落下去了，小五在拍夕阳。

我下车，就站在车边，并没有走过去，远远注视着海边举着相机的小五。晚霞照着我的脸红扑扑的，像喝了点酒，有些微微醉意。此时看着小五竟有些模糊了，暗红色的光中远方的小五只是一个朦胧的人影，就好像是我还没遇见小五之前，在脑海中努力拼凑着他的面容的场景......小五，你知道吗，那些日子，我不能控制脑袋里的每一条空闲神经不去想你，设想与你在一起，后来，无论我白天做什么，总感觉你在我身边，我再也不用一个人去这座城市的海边散步了，黄昏的时候，夕阳的光洒下，影子也是两个人的。

钟表的秒针咔嚓咔嚓走，我翻了个身，依旧不能入睡，坐起来，拖着极度疲惫的身子下床去找药。

摸着黑拉开了双肩包的拉链，伸手进去把好像是药盒的东西拿出来，然后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

昏暗的灯光下，我正拿着的厚厚一叠，竟然全都是小五给我寄的照片，从世界各地寄过来的。而那时候，我还没有见过小五。

原来，这么久了，我一直把它们装在我身边。

我看着躺在床上还在熟睡的小五，眼眶有些湿了。

小五，那些年，你给我寄各种照片，都是你拍的，很美。那时候，你对我说，那是你的梦想，我都知道。也许，就在我仅仅看到你拍下的那么多景色时，我的心里已经有一个你了。那些日子，有时候我就想，倘若我的脑海里没有那样一个你，那么我的生活又将是什么样子的呢？那么久，我每天坚持记日记，听了不知道多少张唱片，不停地读书，一个人望着天空发呆，秋天里，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街道，看最后一片叶子被风吹落，一个人看每天的太阳升起又落下，给你写好多的信......我一点都不孤单。某个寒夜，身处南半球的你在凌晨时分突然电话我，话讲到一半，你突然说，听得见大风的声音么，我听不到啊，但是我能想象，你站在甲板上，让我听风吹的声音。那时候，我就是觉得你就在那里等着我呢，一直等着我呢，对不对。我总是这么想，纵使是一种精神寄托。

这些，小五，我从未对你讲过，你恐怕全都不知道吧。

（三）

我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

像是有什么好事要来临一样，昨天夜里失眠的我现在却又想兴奋地跳起来，我试了一件又一件好看的衣服，在这个简陋的小屋子里疯了一样地转圈......是啊，我好兴奋，我和小五就要去看极光了。

小五也醒了，好像是我的手舞足蹈，吵醒了他。

“呀！对不起哦，我把你吵醒了。”

小五长舒了一口气，慵懒地从床上坐起来，挠了挠他的头，冲我笑了笑：“没事，我先去洗漱，等我。“

我看到小五浅浅的笑，想着小五叶一定很开心吧，我们就要一起去看那美丽的极光了。

在路上，小五一直走，我跟在后面。

走啊走，一直走，也许是路的前方有最美丽的风景，有我和小五总是一起谈论的，那个地方。旅行的终点一定是美的，要不然小五为什么会一刻也不停歇地走呢。其实我早就已经累了，旅行包压在肩上，很沉，像是一双有力的手压着你的肩，还往后拖着你，不许你走......我艰难地迈出每一步，呼吸急促，双眼模糊，却还是要咬紧牙，一步一步地跟上去，我还是要清楚地看见小五的背影。

是啊，小五，你永远是在向前走，一直走，毅然决然。在我认识你之前，你就在这么做着了，你的步伐不紧不慢，一步一步，却好像从来也没有停下来过，直到有一天，你遇见了我，也还是对我说：

”我们一起走吧。”

我们一起走吧，你牵着我的手，一走就是三年，想想这三年，不多也不少，我们一起走过了许多地方，遇见了许多不一样的人，我们经常在黑夜里溜出家门，一起穿行整座城市，却还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起去西藏，吹着口哨在沙漠里打滚儿，去天山啃大饼，在爪洼拉肚子，在空荡荡的火车厢里大声唱歌；骑着摩托车的你驮着我像个少年一样在汽车隧道里飞驰；一起去livehouse看你最爱的摇滚乐队的演出，和你坐在街边吃宵夜，喝着冰啤酒，那应该是夏天吧，在路上，我像做了一个金色的梦，沉溺于梦境不愿醒来......直到有一天，我有点要走不动了，想要躲在某个小角落休息一下的时候，却看见你依旧在那条路上，站在前方向我招招手，又转过身去前行。可是，我好累啊，多少次，我忍着泪水望着远方的你，多希望你能走慢一点，就慢一点，就回过头来看看我，让我能一步一步地跟上你的步伐，也好。后来，我真的累了，一个人钻到被子里面哭，小五，我其实一点点都不强大，对不对。我懒惰，安于现状，向现实妥协，不愿意再向前迈出一步，我真想就和你挤在我们那一张小床，枕在你的胳膊上，好好地睡一觉.......但是这些，无非都是我流着眼泪，徒劳幻想出的情节。直到后来，我们之间的话变得越来越少，我们依旧默默做自己的事，我们还一起望蓝天，去海边散步，只是，空气仿佛是被尴尬凝固住了，你和朋友们谈话，我总是早早睡着，听着你们的说笑声越来越远。也有过那么几次争吵，都忘了是为什么与你争吵了，吵得那么伤心，非得离开你，自己到马路上走一走。直到后来，黑夜里你摸着我的头，轻轻地说：”分手吧。“是啊是啊，分手吧，我也不用再那么累地跟着你了，我也可以去好好睡上一觉了，一个人。我流着泪睡了三天三夜，再一睁眼，我发现自己就躺在一片荒野里，周围除了一望无际的荒地和灌木丛，什么都没有。我擦干眼泪，站在漫漫黄沙中望向远方，当我知道再也不能看见小五的背影的时候，梦醒了。

梦醒了，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不堪。

（四）

天边好像已经出现了第一颗星星。我们到了。

我的一生似乎再也不会看到这么美丽的景色了，当夜空中渐渐布满繁星的时候，小五就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

世界是深蓝色的。

小五把头扭过来，看着我。我也扭过头。我们注视着对方。

那一刻，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小五，你看啊，多么美妙的夜空，这不正是我们的梦想吗？真的，自从和你在一起，我才清楚地看见了梦想是个什么东西，因为我看得见你的心啊，和我一样，装这些许叛逆和不安定，也正因如此，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和你一同上路，一起走了这么久。想想这场旅行，我和小五，因为一个约定，就去了远方，真是勇敢啊，什么也没有，就这样带着一个约定，踏上了旅途。

曾经看到过一句话，“在极光与灯塔之地，我们永远是爱人。”

而就在这看得见极光的夜空下，却是我们同行的终点。

再也不能同你在一起。

小五，我不能再同你一起走了，我们就要告别了。其实啊，我当然是害怕的，你看那前方的路那么长，未来遥遥无期，眼看着身边的人变得麻木，渐渐老去。这个世界总是让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我们分开后，真希望现实可以不那么糟糕，小五，但愿我们下次再见面的时候，都能变得成熟，我所说的，是真的成熟了呀，而不是变成物质和虚伪的傻大人。

点点星火之中，我竟有些眩晕了，身体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我和小五紧紧抱着，仰着头。耳畔响起了那句遥远又熟悉的歌词：

“在这样的世界里，

抬头看，

银河啊，多么明亮。

我们的眼泪却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