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冬月之恋
你站在铁窗前,窗外投射进来的正午的阳光将你的身影拉得老长,兰姨走了,她带来了你最爱吃的鸭梨,并且告诉你,所长说最快你一个星期就可以回家了。然而你却高兴不起来,你的心似乎也一下子空落落的了。是的,这件事你做错了,你冤枉了兰姨!为什么会那么冲动呢?你的那个丧心病狂的骇人的举动让你的老师和同学都感到困惑,这看上去是那个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学生所为吗?
母亲昨天给你带来了换洗的衣物,她丢掉手头的农活,特地从八十里开外的农村赶过来。你看见她的眼圈有些红,显然是背后哭过的,可是她只是说,一路风大,被风刮疼了眼。你看见了母亲与她这个年龄不相称的一张脸,饱经世故的核桃皮一样的脸上满是哀慽;经年劳作的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皴裂开一道道血口。你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了,你心里默默地念叨:母亲,你不可以做得这么苦的!母亲这时候显得从容而安详,她的脸上挤出一丝熟悉的笑容,她努力将这种愉快的情绪传染给你,这使你感到些许温暖和慰藉。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母亲身边长大,在那个遥远的小山村,你从小学上到初中,从未离开过母亲的视线,母子相依为命。算上现在,快有一年没看到她了吧?她看上去还是你从前熟悉的模样,只是苍老了许多。而你更像是她手里的一只风筝,无论漂泊多远,总在她心头攥着。你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一直在城里做工,他是这个小山村在城里唯一的工人。父亲一个月难得回来一次,每次回来,你就歆享着小伙伴们无比羡慕的目光,然而在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匆匆离去的时候,你才能感受到母亲一个人独自承担起繁重农活的那份煎熬与酸辛!幼小的你想着该为母亲分担些什么了。当你平生第一次踩着板凳站在灶台前,将一顿饭做好的时候,劳作了一天的母亲回来,吃着那焦糊的米饭,眼睛里闪烁着幸福而激动的泪花,连声说:我儿会做饭了,我儿会做饭了!
每逢星期天,你会和母亲一起下地捡棉花或者是挖花生或红薯,尽管戴着草帽,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你的额头很快还是渗出了一层汗珠。母亲把一条毛巾递给你,笑着说:擦把汗,累了就歇一歇吧!你说不累,心底洋溢着劳动者的自豪。
你到镇中学读书的时候,功课越来越多,回家帮母亲干农活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了。你有些过意不去,母亲看出你的心思,笑着说:家里的活儿我一个人慢慢做,只要你念书有出息了,将来考上个好大学,我吃再多的苦,心里也是甜的!可是初中毕业后,你没能考上重点高中,在镇上的高中读了半年,学校因为师资力量不足,终于办不下去了,你面临着辍学的窘境。同学当中,有的开始转学,有的外出打工,有的索性回家扛起锄头当了农民。你不愿荒废了学业,这么早出来做事,你儿时的梦想还没实现呢!父亲回来了,他说可以托熟人把你转到城里的高中去读书。
父亲说的熟人便是兰姨了。兰姨是父亲一个单位上的同事,似乎在销售部门做事。你第一眼看到兰姨是在城里的一家五金商店里,那是兰姨自家的店面。那时,她烫着时髦的卷发,穿着绿绸箭袖的衬衫,脚下蹬着的一双精致的红皮鞋油光可鉴。她笑吟吟地,脸上艳若桃花,这个和你母亲差不多年纪的女人看上去那么年轻,充满活力,当时你想,到底是城里人啊!父亲说:这是你兰姨!你怯怯地喊了一声:兰姨!眼睛却不敢看兰姨的脸。兰姨打量着你,咯咯地笑着说:别愣着,坐吧!你把身上的包快放下来呀!嗨,这孩子跟你爸爸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接着她又问到你的学习情况,她说按照学校的规定新转来的插班生要进行一次选拔考试,成绩好的才可以分到重点班去。你说自己的其它功课还行,就是过去一学期英语一直没有老师教,只怕考试难以过关。兰姨说:这个好办!我有个表弟正好是在学校代高一英语的,到时候可以找他想想办法。
在兰姨的帮助下,你顺利地进入了那所学校里高一的重点班。只是你离 乡下的母亲更远了,离父亲更近一些,你成了学校里的寄宿生,每个星期才回父亲的住处一次。你要定期回来取下个星期的伙食费,而父亲也要借这个难得的机会改善一下伙食,给你补充一下营养。父亲一辈子识字不多,吃尽了没文化的苦头,他希望你将来能够读书出人头地,他的脾气是倔强的,教育子女的方法也显得简单而粗暴。当看到你成绩单上的成绩差强人意的时候,他大为光火,常常对着你一顿劈头盖脑地训斥。兰姨说的没错,你太像父亲了,不仅是长相,脾气也是。你青春期一颗躁动的心灵剧烈地跳动,热血涌上脑门,这在从前是从未有过的。你分明感到一种青春的觉醒的力量,那是一种强烈的、难以名状的、说不清来路的逆反心理,像一根弹簧,遭受的阻厄愈大,反弹也愈加强烈。你仿佛看见自己与父亲之间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代沟了!你心里自然很明白,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你幻想着他能够像别的父亲那样,和颜悦色地与你谈心,像朋友一样与你聊天,倾听你的心声!可是不能,父亲毕竟是父亲,他要保持一个长者的威仪。你从小与父亲待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抛开那份天然的血缘关系,父子之间的关系是不是有些淡漠呢?
父亲终究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他保持着一贯的勤俭的作风,他以自己独特的力所能及的方式精心呵护着一个温暖的家,从这一点上说,你是不是应该原谅父亲对你言语的粗暴呢?他在宿舍的门前开辟了一畦菜地,种上一些时令的蔬菜,他甚至还养了几只鸡。你没有觉得父亲的行为有什么不妥,直到有一天你放学回来经过局长家门口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局长夫人的一番话让你感到错愕和惭愧,你感到父亲种菜和养鸡也并不见得是那么天经地义的事了。匆忙地一瞥之间,女人看见满脸菜色形容憔悴的你,当时便旁若无人地感叹道:李师傅可真是的,人都养不好,还养什么鸡啊?你橐橐地从 女人身旁走过,暗怪 这女人多事,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呀!她是可以说出这番话的,雍容富贵养尊处优的女人,面临着你这一类从农村里出来的人,心理上总有一种居高临下从容不迫的优势。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你听到有关父亲与兰姨关系的一些风言风语,也是从那位局长夫人的嘴中。局长夫人当时和两个妇女在闲聊,她们聊得很投入,以至于你从她们身旁经过时,她们竟一点都未觉察。你平生最恨这种背后说人是非的长舌妇,你故意咳嗽了一声,表达出你的不满。三个妇人相互看了两眼,一下子噤若寒蝉。你从她们的片言只语中还是捕捉到了一些秘密,尽管你将信将疑。你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恨意,恨父亲,也恨那个你喊兰姨的女人!你为母亲感到悲哀,她是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境遇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许多点滴的过往一起浮现在你的脑海中,亦真亦幻,扑朔迷离。你忽然感到一丝害怕,害怕永远地失去那个曾经温暖的家。
晚上,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猜忌的痛苦像虫豸一样啃噬着你的心。是的,你已经长大了,你应该像当初脚踩在板凳上第一次学会做饭那样,为了母亲,为了这个家,做点什么了。“咋还不睡啊?”睡梦中的父亲忽然嘟哝了一句,很快便又响起了均匀的鼾声。质问父亲吗?这事怎么开口呢?你问自己。即便是真的,父亲会承认吗?不能,这些都是徒劳的。
国庆节这天,学校只上半天课,下午你便提前回来了。回家前你特地去街头买了一把水果刀,你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教训一下那个妖艳的女人,尽管她曾经有恩于自己,只是现在她变成了你心目中《封神榜》里的那个妲己。一切仿佛是天赐良机,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回到父亲住地门口的时候,你听见兰姨和父亲在屋里低声地谈话的声音,你的胸中燃烧起一股无名的业火,你手持尖刀闯进门去,向猝不及防的兰姨刺去……
那年,你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