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山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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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漫南国,微寒入体,我急急地拿起电话,问询家里两位老人的体况。
当听到老人说正在火塘边烤火时,一种温暖便隔着万水千山传来,暖热了两头的思念。
火塘在川渝一带,几为寻常百姓家必备之物。农家人买不起炉灶,就在地下挖一土坑,寒冬来时架柴引火,以御寒凉;腹中空空时,拿来铁架,支锅做饭,维持生命所需。
一条河流、几重大山阻断了山民们与外界的交流,他们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勤劳的农家人平日里靠着老祖宗留下来的智慧,看着老天爷的脸色求得一点衣食。到了入冬后,无农活可做,村寨里乡邻最爱走乡串户,闲话家长里短。
每到入冬之前,父亲便会提着斧子进山打下一冬的柴蔸,以期在冬日里喂饱贪吃的火塘。祖父生性热情,他常常教育我们“在家不会迎宾客,出路方知少主人。”孩提时代,我最爱在隆冬时节依偎在火塘边,学习着最为淳朴的待人接物之道,体味着尤难忘怀的邻里之情。
记忆中的冬日夜里,屋外山林阒寂,室内暖意横流,一切温暖而幸福。
山色如黛,倦鸟归林。待到火塘里火光升起,大人挤在火塘边聊着乡野往事,先祖荣光。我们这帮孩童则坐在专属的小板凳上,听老人讲起散佚的奇闻趣事,了解着山外世界的奇妙和美好。在温暖的人间烟火里,那些或荒诞、或恐怖、或喜乐、或悲苦的故事,一点点随着炊烟散去,走进了历史的长河里。
若细究起来,大抵我对文学的爱好便是从那时开始。老人们常常讲起当地出过多少进士举人,顺便言及他们留下的文坛趣事。祖父算是老一辈中小有才学之人,从而在火塘旁也添了许多风花雪月之事。他偶尔还与同辈老人吟诗作对,我则在一旁心生羡慕,期待拥有老人的才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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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刀兵”入库,牧畜回栏。地里虽无活计可做,家中一日三餐却依旧如常,天一擦黑便洗脚吃饭。遵循着“先吃完不管,后吃完洗碗”的家风,为了偷懒,一众孩童常常是急匆匆丢下碗筷便冲向火塘去占领最佳位置,以免后去被烟熏火烤,也可逃脱洗碗之工。
我家的晚餐多为面食,少时我并不爱此物,故而并未全饱。慈爱的家人就会从地窖里找些红薯、土豆埋在火灰里烤熟,再调点佐料做为深夜点心。
我们这些馋嘴的孩童自然不会仅仅满足于最常见地中小果,就在更好吃的食材上动起了心思。
农家人的火塘除了取暖做饭,还有一项重大的功用是熏腊肉。年猪杀过,能干的妇女们便会买来食盐腌好猪肉,挂在火塘上方。寒冬腊月里,烟火缭绕中,这些腊肉享受着世人的供奉,最后成为一道道桌上佳肴。
倘使遇到夜里饿得急了,孩童们就缠着父母或是悄悄的把熏好的猪肉、香肠割下一些来,用竹子做成竹签,穿成肉串,常常是肉还未烤熟,我们便急急地撒上花椒面、辣椒粉开始大快朵颐,最后夜里腹泻不止,惹来一顿责骂。后来进城,城里人把这些叫做烧烤,而我却再没有那份想要进食的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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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的岁月跑得飞快,我还未长大,一批批山民们便被时代的潮流带出了山外,也带走了一个个火塘。渐渐地,新的楼房拔地而起,一个个承载着农家温情的火塘长埋地下,只有几个执拗的老人,还护着几个火塘,给同样上了年岁的山胞们留下一米见方的小坑,回忆着漫长的一生。
在城市和农村间游走,常常是在乡村时向往城市,在城市里怀念乡情。在钢筋水泥里呆久了,心就像放入火塘里的柴蔸,有时一句话,一张图便引燃了乡思之火,继而开始无尽地蔓延,蔓延,直到岁月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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