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是在我十岁时去世的,当时我还在上五年级。爸爸来学校接我回去,没说发生了什么事我。快到的时候,他才告诉我“外婆,我们一般不说死了,是去世了”。
大人之间的战争总是很频繁而且无厘头,我爸妈,我外婆奶奶,似乎总是在因为各种事情争吵。他们不太顾忌孩子的感受,所以一开始我没太明白我爸的意思,以为是开玩笑。直到真正见到床上的那位盖着白布的老人和一屋子装腔作势哭泣的亲戚,内心有些波动,但还是不太真实。我没哭,感觉像是做梦。
今天,我的外婆已经离开我十二年了,我却还清晰地记得当初的场面,记得听我爸说这件事时的路口。我经常和朋友开玩笑,我有个奇特但没啥用的技能,那就是三分钟落泪。我没告诉他们的是,不用三分钟,只要想起外婆,我随时都能哭出来。
接受这个事实特别难,直到现在我还是害怕去她的坟地,仍然执拗地认为外婆没离开过我,她只是用一种另类的方式陪伴着我,我看不见她,可是能感受到她的气息。
回望我成长的那些岁月,最幸福的日子里,身边除了妈妈就是外婆。我外婆特别宠我,经常被舅妈表姐们骂“亲孙不如外孙”,在她们眼里,我大概是一个不自知的小偷,偷走了原本属于他们的奶奶的爱。
外婆更喜爱我有一部分是因为妈妈,爸爸娶了她漂亮的小女儿又嫌弃她没有文化,他还曾嫌弃我是个女孩。五岁从天津回家上学后,妈妈跟着爸爸继续在外工作,外婆自愿过来照顾我。每隔一周外婆会来我家接我去她那边住,饭菜,零食,衣服,外婆自己可以不要,一定不会少了我的。
我仍记得村子里铺路的青石板上长有青苔,巷子又弯又窄,所幸不用担心迷路,随便拐进一间屋子都是认识我的熟人。晚上外婆会带我去舅妈家玩,她家有电视机,大人们可以聚在一起在闲聊,小孩子们全被电视机里的画面吸引住了。[风云]、[花姑子]这些热播剧我都是和外婆一起看完的。晚上九点电视剧播完,就回家睡觉。外婆家的床很高,记得有一次半夜我从床上滚下来了,外婆没被吵醒,又一个人默默地爬了上去。开店铺的村子离外婆家不太远,走路二十分钟就到了。我们会路过一条小溪,溪水很清澈,鱼虾都看得见。还会经过一所学校,围墙上印有很多白色的类似掌印的灰块,传说那是闹鬼时留下来的,可吓坏我了。每次去店铺,外婆都会给我买零食和衣服,有些还留到了现在。
外婆是病逝的,具体的经过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清楚,只知道最开始是眼睛生病了,后来去河南做过手术,好像是治好了,但过了不久,就病逝了。我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没能听到她的遗言。妈妈带我去看过她一次,当时外婆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娃哈哈和香蕉,让我吃。
我的大脑其实装不下太多事,可和外婆一起的经历即使过去那么多年,仍然记得不少。很多时候,我都不太明白,生老病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上一秒还在身边的人,怎么就突然不见了,连说会儿话的功夫都没有。
前几天短视频节目[透明人]最后一集播出,采访对象是制片人姜思达。最后几分钟,他的妈妈问他在成长过程中对妈妈有啥抱怨没,思达提到了他的姥姥。
他说:“姥姥姥爷去世,对我整个人生观的颠覆是很大的,我特别没法想象,原来对你这么好的人,说离开你就可以瞬间地离开你。我不知道你是否想象过,在我姥姥还在世时,你能否用某种方式能够让她走得更体面一点,而不是跟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然后一个人走掉? ”
姜思达的妈妈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他:“孩子,你在这上头的疙瘩始终没解开啊,不是说你做到了她人就留住了,不是的,生死真是由天,有些事该放下就放下了,你跟姥姥亲,妈妈不亲吗,她是我的亲妈,身为女儿应该做的我肯定是全力以赴,我觉得你越来越大了,应该理解。”
是啊,生死由天,我会想一直以来,我们放不下的可能是自己的执念而已。姜思达放不下亲人突然间地离开,他想也许还有可以做的但没做的事情导致他愧疚,我也一样。
外婆去世时,我还太小,父母可能觉得小孩子不要去经历那样残忍的事情,殊不知没能见外婆最后一面,却成了我终生的遗憾。无数次午夜梦回,外婆会在起航的船上、远处的天边,她总是以即将离开的背影出现,我只能追逐呐喊,却没法留住她。
近期,我看了一场TED演讲[教你怎么治愈心碎],演讲者是一名心理治疗师Guy Winch。
他的观点是:失恋后,我们的大脑会不自主地想起过往的美好回忆而忽略那些不美好,从而导致心碎的感觉如上瘾般持续产生,治愈的方法是首先要接受分手的原因,不要再去向自己问责,接下来可以逐条记录下前任的缺点,每当大脑试图让自己进去将前任美好化化的状态,就提醒自己看一看纸条;要努力填满自己所有的空白时间,多和朋友家人交流,身边若有朋友正在经历心碎,也一定要记得多点耐心帮助他,最后他提醒我们治愈心碎从来不是一次旅程,而是一场战斗,是一场自我的角逐,也是一场大脑和心理的战斗。
无独有偶,在另一本心理学培训书籍里也提到过治愈失恋的思维方式:人们常说要忘记过去 ,但这并不奏效,提供的方法是记住他,将他放在你心里的某个角落,但不拿出来反复纠缠自己。这样慢慢试着了解自己和他人不能共情的部分,反而能理解当初自己与别人的差异从而调整自己。
看完之后,我发现这些方法其实不止适用于失恋状态,几乎所有的失意事件都可以使用。
我外婆离世是因为疾病,人间的生老病死是常态,一定要接受它。外婆从我身边离开了,但我还有很多至亲和挚友,生命中的空白可以由他们来填补。把外婆留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但不要总是拿出来和自己纠缠,也许这才是正确的相处方式。
一直以来,我被自己困在角落里,对外婆的想念会不断伤害我,我也做不到不去想她,其实,最好的方式是学着放过自己。外婆的离开不是我的错,生命本就是轮回的,我应该记着她对我的爱和关照,好好生活,这样才是不负外婆,也不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