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明月何时照我还》 上一章 :(104)善因结恶果,咎由自取来
笔者:楼清月
(105)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宝应城 城郊
这日是新帝登基的日子,早前在宝应城里,官府就贴了布告,新帝登基,改年号为正统。在京师,新帝登基的新气象或许还比较直观。可在江南,百姓们还是过着同以往并无二致的生活。
此次回宝应,栾欢月没有回颜府,甚至连城都没进,在陈雪的墓前结庐。虽无需为陈雪守孝,但陈星自打将陈雪扶灵回了宝应,便再也不肯离去。栾欢月赶到时,陈雪还未下葬,朱远圻找了个风水大家,替陈雪观了个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陈星整个人阴郁了很多,少了从前的那股子生气。
朱远圻因着要接鞑靼使臣回京复命,没有久留,但在临行前称自己还会来寻她。这半月,栾欢月过的很平静。成日里或是坐在陈雪墓前,与她读书,或是做个新样子,烧给她,夜里多是练练字。与陈星基本不说话。
这日清晨,栾欢月拿着书,要往陈雪墓那儿去,却被满脸泪痕地陈星堵在了门口。
“你究竟想干嘛?”陈星隐忍着怒气,流着眼泪,红着眼看她。
“我正要给雪姐姐讲本新书,你也要来听么?”栾欢月扬了扬手里的书,语气平静,好像陈雪就在不远处等着她一般。
“姐姐已经死了,你还做这些无意义地事做甚么?她听得见么?听得见么!”陈星夺过书,用力地撕碎,似乎还不解气,又撕了几次,仿似心里的怒火,可以从这种撕扯中发泄出来。
“那你想待如何?”栾欢月冷静地看着他,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
“要不是你,姐姐便不会死!”陈星双眼通红,指着栾欢月,恶狠狠地说道。
“是,若不是我,雪姐姐不会离开。”栾欢月不否认这一切,点了点头。
“什么离开?她死了!死了!”陈星不满意,狠狠地推了栾欢月一下,把她一把推倒在地,双手紧紧攥拳,喘着粗气。
栾欢月起身,又站在了陈星面前,不说话,只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一直以来,我在你眼里,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是一条狗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今我不愿再和你有任何纠葛,你又来搅扰我,你什么意思,看我可怜,在怜悯我么?”陈星走到栾欢月身前,与栾欢月站的很近,双目紧紧地盯着她,眼里全是暴虐的情绪。
“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你说对了,我就是在怜悯你,我就是把你当一条狗,利用你的倾慕,玩弄你的感情。就是要你此生此世都在我身边,臣服于我!”栾欢月点了点头,平静地回应,看着陈星一点点错愕又受伤的表情,问道:“是不是我如此说,你心里便会好受些?”
陈星怒声吼着,跑出了屋,朝着陈雪的墓地的方向离开了。栾欢月此时才轻叹了口气,坐在了椅子上,脸上已没什么血色,嘴唇发白。离开京师时,褚厘特意赶上了她的马车,劝谏自己少思,少动气,否则心结郁郁,只怕寿命也会有所损耗。她是个惜命的人,自然是愿意遵照着褚厘的医嘱行事。但自打回来,她虽表面上一副冷冰冰地模样,其实每至深夜,都会辗转许久才能睡下。她理解陈星那无处发泄地怒火,任由他发泄,可少不得也把他的话听进去,心里难过。
歇了歇后,栾欢月从书匣里又挑了本书,慢慢地往陈雪的墓处走。
陈雪的墓地选在宝应城北,翰林山的半山腰,环境静谧,少有人至。栾欢月走走停停,行至墓前时,额上已出了一层细细密密地汗。陈星正默不作声地跪在陈雪的墓前,听见了栾欢月的脚步声,却并未回头。
栾欢月走到墓前,坐在了陈雪墓碑的旁边,轻笑了声:“雪姐姐,今日我本挑了本新书来读与你听。可陈星觉着不好,我便还拿了昨日拿本《今古奇观》来。”栾欢月拿出书,却未翻开,又开口道:“今日讲《看墓人刁骂冤家主》……”
话音未落,就听陈星那边插话道:“又在胡说,明明是《看财奴刁买冤家主》!”
栾欢月把书递给了陈星,朝墓碑说道:“瞧瞧,可见是没将你平日里的话放在心上。正经的书一样未看,闲书倒是看了一堆,来纠我的错了。”
陈星脸上还有泪迹,此刻许是想起了和陈雪的往事,倒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朝栾欢月说道:“你不必在姐姐墓前编排我!我与姐姐亲,姐姐自不会受你挑拨!”
栾欢月笑了笑,没吭声,听着陈星拿着书,声情并茂地讲着故事。
待到讲完,日头已高,陈星合上书,正想用衣袖擦一擦汗,就见栾欢月递过了帕子给他,抿了抿嘴,还是接下来,道了句:“多谢!”
这半月,陈星总避着栾欢月,若是她来看陈雪,他便离开。栾欢月也知道,因着每日都是早起了来,日头渐高时离开。陈星知道她每日会带着书来读,今日自己读来,发觉心里那份郁结似乎淡了许多。也不知是因早上同她嚷了一通,还是因着读了个故事给陈雪听。
“你可是不舒服了?”陈星此刻注意到栾欢月脸色不好,犹豫再三,还是出声问道。
“无甚大碍!咱们下山罢!吵了她一早上,也叫她歇歇罢!”栾欢月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朝陈雪的墓碑施礼道别,转身离开了。
陈星追上栾欢月,与他并立而行,看着她苍白的嘴唇,再想起今早自己这样待她,心里有愧,说道:“要不,我背你下山罢!”
栾欢月抿嘴笑着:“好!”
栾欢月也确实不太舒服,强撑到现在,却是想要歇一歇。
陈星不是第一次背她,却觉得她比上次瘦了许多,在自己的背上没什么分量。想了想,有些不自在地说道:“今早……对不住……”
“你倒没对不住我,却是对不住了一本书。罚你抄一本新的给我!”栾欢月知道他心里没了那股子怒气,心里也宽慰了些,故作轻松地开着玩笑。
“我也不知怎的,一时未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陈星知道她是不在意的,但却也拼命地想解释给她听:“我今日说的那些胡话,你权当没听见可好?”
“正巧,我也说了些胡话,你也权当没听见罢!”栾欢月依旧笑吟吟地说着。见陈星不吭声,又说道:“陈星,若你觉得雪姐姐死了,她便死了。可若你觉着她还活着,她就还活着。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陈星细细地想着栾欢月的话,想着想着,眼眶又红了,哽咽着说道:“姑娘,我昨夜躺在榻上,仔细地想着姐姐的样貌,却总觉得哪里记错了。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连姐姐的容貌都会记错……会不会有一天,我会彻底忘掉姐姐?”
“会的!”栾欢月点了点头,感觉陈星身子一僵,又说道:“会有一天,你也会忘掉我,会忘掉这世上的所有人,也被这世上的所有人忘掉。所以,我们都要拼了命地好好活!”
栾欢月怎能不知陈星的那份伤痛呢?他如今与自己一样,成了孑然一身的尘世蚍蜉,岁月如同大树坚磐,总有一日,会同母亲、雪姐姐、云大哥一样,消失在这世上,成为一抔黄土。
秋风瑟瑟,两旁的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栾欢月抬头,看见一片黄叶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一伸手,将它捏在了手上,递给陈星:“雪姐姐定是觉着今日你讲的特别好,送了片秋叶给你。”
陈星看着那片落叶,扭头看向栾欢月的侧颜,见她笑的高兴,心里那份低落和愁苦仿似被吹散了一般,不自觉地也扬起了笑容。
下了山,陈星放下了栾欢月,两人结伴走着,商量着明日给陈雪将个什么样的故事。庐屋旁,一红衣女子,一手捉着一只鸡,一手捉着一尾鱼,远远地眺望着相伴而行的两人,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栾欢月一眼便瞧见了远处的红衣女子,见是玉香,心里一喜,快步走了过去:“玉香!”
玉香听见了栾欢月的呼唤,也迎了上去,见栾欢月似乎有些体力不济,把鸡和鱼递给了陈星,反身便背上了栾欢月,快步地往屋里走。
栾欢月一愣,发觉玉香似乎已与常人无异,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玉香,你,你是手好了?”
玉香点了点头,把栾欢月背进了屋,放在了榻上,回头朝她笑了笑,便走去了灶房杀鸡宰鱼地做起了饭,却独独不吐露半句话,心里不知为何,生起了不好的预感,但又不敢开口问,只得站在屋门前,看着灶房里玉香,面露忧色。
陈星被玉香赶出了厨房,也是有些发愣,但是却没注意到栾欢月的怔神,有些歉意地低头说道:“姑娘来了半月有余,我都未想起来给你熬些汤水来补补身子……”
玉香被两道目光注视着,有些不自在,局促地扭过头来,用布擦了擦手上的血污,眼神闪烁地看着栾欢月,笑了笑,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