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池旁,洗心楼外,柳絮飞了漫天,又落入池水,飘远了。
无心老道又在唠叨了:今年的柳絮飞的迟了,乱了。
洗心池边,那个清寒的身影,负手而立。
白衣胜雪,和满天飞舞的柳絮,仿佛凝固的,岁月的留白。
柳絮飞舞,柳条轻扬,春波微微的荡漾。
远远的,有悠远的琴声,淡淡地飘过来。
每天的这个时候,总有轻轻的琴音,随风送入观内。
一柱香的功夫,便散了,如三清座前袅袅的青烟。
而此刻,那个清寒的身影,总会在那儿,驻足聆听,风雨无阻。
每天的曲儿,却都不一样,有时激越,有时欢快,有时哀怨,有时清淡如洗心池的池水,无人知晓的寂寞里,悄无声息,便流逝了。
而他,却从来没有异样的表情,仿佛从不曾听见,可是老道发现,每当乐声哀怨愁苦时,洗心楼的烛影,迟迟不灭。
每至月圆之夜,洗心楼的角门,无风自开。
而后,有细碎的高歌笑语,隐隐传来。
老道闭目焚香,置若罔闻。
三分观原是西泠白家捐建的道院,两年前,白家少爷云天,忽然入住,竟经年闭门不出,道长自是明白,他手中的拂尘,何尝拂去尘世的烦扰。
八月中秋。
许多年过去了,老道依然记得,那一夜的月色,冷沁,朦胧,不可琢磨的遥远。白日的喧闹过后,道长吩咐道童,给洗心楼送些精致茶点,便早早安息了。
依然,隐隐有角门开启,高歌酒令的声音,细细的随风传来。其间,依旧夹杂着女子嘤嘤的清脆笑语。
次日,老道见洗心楼的门在风中,自开自合。
迟疑地走进去,见洗心楼和两年前一样纤尘不染,仿佛从来没有人住过。
西冷城内,谣传,白家少爷为狐所虏,至此音信全无。
同时失踪的,还有城内的一个狂士,谢倦客。
古道,西风,瘦马。
寂廖的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塞外小镇的黎明,随着马蹄声,泻出第一缕晓光。
马上,是一名素衣女子,晓雾隐约,比晓雾更隐约的,是她的神情。
走马天涯,四海飘零,家国沦落,山河失色,颠沛流离的乱世,何以为家?
家?失去了最想念的那个人的气息的地方,还能算家吗?也罢。
不如仗剑天涯,只把他乡当做故乡。
勒马伫立,小镇的尽头,那青砖古墙上,迎风猎猎的一面酒旗,凝住了她的目光。
迷醉。
他曾说过,也许有一日,他将去浪迹天涯,在哪儿倦了,就在哪儿歇下。
他会开一个小酒馆,每日,他可以看看来来往往的人,醉了,醒了,如人间事。而后,种上一片梨花,梨花开时,归家的驿路,就不再寂寞,梨花飘落时,随水而飘零,也如世事纷繁花开尘落。
她说,那么,酒馆的名字,一定要是,迷醉。
说这话时,她感到她的泪,从眼里流进了心底,冷冷的,那一滴冷泪,至今在她心头眉间,没法煨暖。
如今,恰是梨花开时。
那一树梨花,莹白的隐约有绿痕的花瓣,在黎明的清风里,微微轻颤。
树下,有重重叠叠的履痕。
女子于梨花树下流连,那日,一缕琴音与梨花一起飞舞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