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其事地踏过面前的狭长小道,神农姜氏的大公子轻轻松松捡了个现成的便宜不用挤就来到了人群的最前沿。定睛一看,他觉着不远处立着的那位自讨没趣的小兔崽子有些眼熟。姜翊为仙向来爽直,直来直往,心里想什么嘴上便说什么,肚子里也藏不住话。眼下见着个还算有些眼熟的生面,他便就又管不住自己那张讨人嫌的碎嘴,上杆子强行同人家搭话。
“哟,这不是盘古俞氏的二公子嘛!”
寻架之人闻声朝那处望去,见了来者何人后便就不屑扭头。
姜翊嘴角抽了抽。敢情这小子是完全没把他这个前辈当回事!这年头,后生怎都变得如此嚣张跋扈外加不懂礼数,简直不把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放在眼里!复又瞧了瞧身旁站着的小子,姜翊横生出了一把老母亲的心酸,觉着如此至纯质朴的小毛孩子被荼毒殆尽大约也不过是几日的功夫罢了!这天府,还真是羔羊的屠宰场,劣性的大染缸。再单纯善良的孩子被送到了这处的乌烟瘴气里稍微那么一熏陶,都会将一颗赤诚之心浸染得扭曲不堪。就比如刚才泡了醋澡的那位,又比如眼前这位吃撑了没事干来讨打的俞二公子俞横。
清风徐徐,扬起了年轻仙君月白色的发带。他立在原地看着来人,俊秀的脸上透着股摄人英气。公孙念神色平静,却实实在在叫人觉着背脊都森森发寒,寒得连头皮都跟着一阵胀麻。
俞横咽了口口水,壮着胆子嚣张道:“公孙念,这一架你敢不敢应?”
好小子,竟还连名带姓!姜翊有点儿心疼他的狗胆。
“哼……”
一声鼻息轻轻缓缓,却明明白白地传递着一个信息——瞧不上。
自尊心极强的盘古俞氏二公子当即怒了,“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本少?”
姜翊叹了一声,嘀咕道:“公孙那小子,看得起谁啊!”
“哼……”
又一声鼻息悠悠扬扬,比方才传递出的信息更直白——看不起。
俞二公子咬牙切齿道:“都说你天祁君公孙念如何厉害,败于觉冷剑下的妖魔鬼怪各族豪杰能从九重天的南天门口手拉手排队排到凌霄宝殿,依我看你也不过如此。连架都不敢应,怕是手头那点儿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剑术水分不少吧!”
姜翊抹了把脸,心道:“激将法是没用的,少年!”
果不其然,那位白衣飘飘英气十足的仙君充耳不闻,连眼神都吝啬,抬脚便要往鹤澜堂里走。
“喂!”俞横怒道,“本少寻人打架,还没有敢不应的!”
“那你倒是打呀!”姜翊没能忍住,大庭广众之下煽风点火朝他吼道,“跟他废什么话!”
孔令闻言都快给他跪下了,“前辈,这个时候不应该要劝架嘛,你怎么还劝人打架啊!”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姜家长子一本正经道:“不用多,在这天府待上个一年半载,你就能理解我们此时激动的心情了。”
这句话还未说完,他的声音便被淹没在了周遭此起彼伏的喊打声浪中。孔令怔怔望着眼前的混乱,端正的为仙观受到了山呼海啸般的冲击。
俞家二公子本就年轻气盛,好胜心极强。眼下被围观众人一通劈头盖脸的怂恿起哄过后,已是被热血冲昏了头脑。手中赫然出现了一双大斧,斧柄雕花繁复精致,黢黑的锋利斧刃在日头的照耀下却白光闪闪。他不由分说地便举着大斧朝那白衣仙君砍去,气浪冲破天光,乍一看攻势相当了得,手速委实迅猛。
孔令倒吸了一口凉气。而除他以外的其余围观众人皆都淡定地抱起了胳膊准备看好戏,更有甚者开始掏银子设赌局,押注天祁君几招内能结束这场战斗。
孔令再次目瞪口呆,眼前的这一幕将他对这座神族最高学府的憧憬和认知冲击得分崩离析。这座叫天下无数学子心驰神往的学府,没想到竟是这样的!那么四海八荒关于此处的传闻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还真是奇也怪哉!
烈日之下,白袍仙君背对着急速而来的斧影不为所动,他继续往鹤澜堂里走,好似身后的威胁根本不存在一般。微风拂着他的衣摆,柔柔轻纱随风沉浮。纱衣底下的月白色长袍之上,雅致忍冬暗纹若隐若现。他的眸色极深,宛若一口深潭,又好似深邃的东海,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五,四,三……”
“前辈,你数数作甚?”
一语方毕,前方便传来了兵器相接声。
姜翊叹了一声,无奈道:“公孙啊公孙!每次都这样,非得等人家快砍到身上了,才动手,显摆什么呀!”
此刻,方才还在问话的孔令已是呆立在了原地,连嘴都没来得及合上。
“是不是没看清?”他见怪不怪地安慰道,“没关系,现在开始睁大眼睛,别眨眼。”
说话间,身前的二人已是缠斗在了一起。刚才还一双大斧在手气势汹汹的俞横不知何时已将其中一把断斧扔在了一旁,仅以单斧应战。说得更准确些,眼下其实只有俞家二公子在频繁出招,而那位刚刚一招之内就一剑劈了人家称手兵器的年轻仙君不过是在有下没一下地随意接着招,一副爱打不打的模样委实叫人恨得牙痒,想要亲自提剑朝他砍上几刀。但这世间到底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多些,惜命者济济,像俞二公子那样的愣头青委实可遇不可求。
若说方才那愣头青还攻守有道的话,此时他的出招已好似破罐子破摔,毫无章法可循。公孙念本就无心同他打着玩,遛他遛到现在也已是兴趣全无。
一道森冷剑气袭来,银光破开虚晃的杂乱斧影,直取俞二公子右手中仅剩的一把佩斧。几道剑影过后,又是一声巨响,震得空气都跟着抖了几抖。哐当一声,斧头应声落地,断裂的截面与角度竟几乎与地上躺着的另一把如出一辙,好似这一双斧头是被一刀削成四截儿的。
“耍花腔。”姜翊给出了中肯的评价,“真是可惜了这双大斧,俞家人修起来得花不少功夫吧!”
长剑应声入鞘,两招之内就把对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还废了人家称手兵器一双的年轻仙君不忘落井下石了一句,“你太慢了!”
孔令咂巴了几下嘴,惊愕道:“慢……慢?”
“怎么?你又没看清?”姜翊恨铁不成钢,“耳朵长在头顶上干嘛的?不是叫你别眨眼!”
孔令委屈巴巴道:“前辈,我没眨眼……”
“没眨眼还没看清,那你是眼瘸?”
“嘴下留德吧,姜启华!你耳朵长头顶上的?”
循声望去,一红衣女子正立在一丈开外,身旁还贴着个穿着水粉色衣裙的小姑娘。
“哟,什么风把你风大小姐吹来了!”他抬头望了望天,“这么好的太阳你逃课不去后山练琴?”
红衣女子柳眉一挑,毫不示弱,“这么好的天,你也不是逃课挤在这处看热闹?”
“就是就是!”粉衣裳的小姑娘挤兑道,“姜翊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话多,知不知道我们姑娘家最讨厌啰嗦的男人!”
“你这丫头又没大没小的!”他继而反问她,“你们喜欢什么样的?天祁君那样的?”
听到“天祁君”三个字,小姑娘随即花痴上脑,哈喇子横流,连说话声都软糯了起来,尾音还九转十八弯的。
“对啊,天祁君可是我们女孩梦寐以求的情郎!”
姜翊闻言起了一身疙瘩,还狠狠打了个激灵,“他?情郎?哪家的仙子受得了他那德行!我连朋友都不想同他做!也就你风瑶姐姐和大殿下能忍辱负重忍气吞声到现在还没同他翻脸!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这么能扛!”
“反正不是吃树叶长大的。”小姑娘呛了他一句。
杵在一旁许久插不上话的孔令见缝插针地道了一问,“敢问这二位仙子是……”
“女娲凤氏,凤熹。”粉衣裳的小丫头遂大大方方地指了指身边的红衣女子,“她是我风瑶姐姐,伏羲风氏。”
初来乍到便就遇上了一堆仙家名门,孔姓小仙一时结巴了,“你你你……”
凤熹道:“你什么你!”
“你们竟都是十大家族的人!”
“十大家族的人怎么了,我们头上长角吗?瞧把你吓得!”
“可你们龙族……头上是长角的啊……”孔令怯懦懦地说了一句大实话。
凤熹:“……”
风瑶:“……”
姜翊:“……”
同为龙族的三人一时语塞,气氛突然便就有些尴尬。
与此同时,前方又传来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循声望去,便见着另外一位龙族之人俞二公子手里举着两个秃了的斧柄,正咬牙瞪着公孙念,好似想扑上去咬死他。
公孙念掸了掸衣袖上看不见的灰尘,心不在焉道:“怎么?没服气?还想接着打?他冷冷哼了一声,语气中竟还掺着一丝挑衅的意味,“你拿什么同本君打?这两把残斧?还是赤手空拳?”
姜翊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斧头碎片一望,惋惜道:“这下连修都没得修了,一双好斧算是彻底废了!”
孔令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刚刚又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落井下石罢了!”风瑶见怪不怪,啧啧一叹,“只是这俞家的二公子也实在是太沉不住气。神生漫漫,又何必逞一时之强,同自己过不去!”
凤熹应和着,“就是!俞横这下子算是把他们俞家人的脸面都丢尽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风大小姐这么识时务的。”姜翊抱着胳膊等着看好戏,“还没完呢。你们看着,他还能继续丢人现眼!”
果不其然,俞家那位自不量力的愣头青当真就落了公孙念的套。他将斧柄一扔,张牙舞爪得便扑了上去。
姜家长公子幽幽一叹,“年轻人就是血气方刚,经不起撩拨。”
一众人皆把注意力挪回到了眼前这场实力悬殊的对决上。只见颀长身躯倏尔一侧,从容不迫地躲过了来袭的拳头,又在眨眼一瞬间擒住了对方的手臂。一个旋身,衣袖翻飞,遂有一声叫痛响彻天际,惊飞了梢头上停留的数只喜鹊。
“够了!”
人群中传出暴呵一声,遂有一男仙向前走了几步立在了他们面前,一身黛色衣袍,也是英气逼人。
“这人又是谁?”孔令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