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来南人北相,喜欢吃面和饼,这在我的朋友圈里根本算不得什么秘密。
每到外地,我也总爱尝尝当地的饼和面。曾经去永嘉参加同学婚礼,拎着两个当地产的楠溪江肉麦饼转了五趟车才回到老家;也曾在重庆逛了三个小时,见当地只有锅盔没有饼,没来由一声叹息:美食山城,不过尔尔。
闲来无事,看看自己的百度旅游足迹,大学毕业以来去过9省32地,终究还是对老家的烧饼认可度最高。
烧饼的正式起源,目前并无文献可考。依托着黄帝在鼎湖峰飞升的传说,也不知道哪位高明的先生给做出了个文案,说是最初民众模仿轩辕炼丹,以炉筒为鼎,以面为丹,无意间发明了烧饼,并创一联以赞曰“筒传八百世,饼香五千年”。
我对这个文案是相当佩服的。第一,它成功避开了朱元璋、乾隆两位传说专业户,也没康熙爷啥事,不说清新吧,最起码是脱俗的。第二,直接跟中华民族人文初祖攀上了亲戚,这地位立马就高大上了。
但轩辕爷爷就是王炸了吗?我看也未必,东晋王嘉《拾遗记》中记载:“江东俗称,正月二十日为天穿日,以红丝缕系煎饼置屋顶,谓之补天漏。相传女娲以是日补天地也。”您看,人家的煎饼是因为女娲娘娘补天而得到的启示,这可是站在人类的起跑线哪。不过,也保不齐某天啥鸡蛋饼直接说是向开天辟地的盘古大神致敬,这直接涉及到宇宙的起源,可就真的是封了顶了。
老家的烧饼虽然说是身出名门,但好像所有的烧饼家族成员都太过内秀,不太会跟王侯将相才子佳人们攀亲戚提升卖点。就像适龄青年羞答答,等回过神了,发现中意的对象都已经有了归宿了。
您看,福建的光饼是名将戚继光的手笔——这名将可就被选走了哈;有人考证说武大郎买的炊饼就是馒头——得,弟弟是义士,老婆是荡妇,仇家是恶棍,一下子有三张牌可以打;魏源去考童子试时说身上藏着两张烙饼,以“腹内孕乾坤”对上了考官的“杯中含太极”——这才子又被人抢走啦!
有人说,别着急,刘伯温的《烧饼歌》不就跟烧饼扯上关系了吗?这可是有帝王有活神仙呢!这话在我看来,也对,也不对。怎么说呢?因为《烧饼歌》的故事提到了朱元璋将烧饼咬了一口后用碗盖住让刘国师猜,一个碗如何盖住烧饼?曾经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等到去了安徽和江苏,看到当地所谓的烧饼比老家的要袖珍很多,尤其是黄山烧饼,基本上就是老家说的酥饼了。
是啊,老家的烧饼就是这么傲娇,无论出身还是后期发育都与众不同。见过许多老乡们去了外地,挂着“缙云烧饼”的招牌,但做出来的饼薄而脆,如同纸片,与老家的烧饼是相去甚远了。
真不是我矫情,老家的烧饼,可是大有讲究的。首先工具上就有特色。外出的烧饼师傅们现在基本上都使用铁皮打造的小号烧饼筒,老家还是保留了用木桶的传统。我爷爷生前用过一只烧饼筒,非常厚实,竟然要两名精壮汉子才能搬动它。有人说木筒碳炉考出来的烧饼,有一种树木的特殊香气,仔细琢磨,这就跟红酒的软木塞理论差不多吧。
用料上也有说法。瘦肉太柴,皮(肥)肉太腻,半精皮正合适——这只是最初级的挑剔。我曾亲耳听到有位村干部是这样交代村民做烧饼以迎接上级部门领导的:“肉要肋条(的夹心肉),不要肚下摊(猪腹部的肉),梅干菜要松的不要湿的那种,加小葱,放点盐,不要放味精——以免吃起来有点口渴,摊进饼筒的时候不要用水,要刷糖水,快熟了的时候再刷一遍糖水”…有没有觉得我们对一个烧饼就跟苏州人对待一碗清汤面一样,充满了仪式感?
烧饼出炉以后,甚至跟吸螺蛳一样,光从吃饼姿势上就可以分出鄙视链的层级来。让老板帮忙切开了装盘的,基本上都是外地游客或者是小孩子家家。也有些小姑娘喜欢用短短的小纸带垫一下,既防烫又不至于粘了一手油。但真正的老饕是不屑于此的,一只手掌半曲张开如虎爪,两个拇指做扶手,中间三根手指做靠背,烧饼被卡死在指根部,这边咬一口烧饼,另外一只手的汤匙再送上一颗馄饨,一嚼一嘬,酣畅淋漓。哪天随便哪个村子演戏了,您要有心去戏台前的小摊上看看,这样的高手比比皆是。
吃烧饼的高手多,做烧饼的传奇其实也不少。我不说那个买了220万房子和2辆奥迪车的杭州烧饼哥,也不说那位每天只做100个烧饼的师傅以30万年薪的薪酬被某景区挖走。还是某位前村干部,他说自己在西南某省所有的高速服务区都有烧饼摊位,去年正月每天的利润是5万多元……
不过,别人赚钱多少,终究是与我没有关系的。今年清明时,听到一个故事:过去家里穷,每当有戏班来村里演戏,外公就会跟舅舅说自己去看戏去了,舅舅也很想掏钱给外公买个烧饼或者一碗馄饨,但最终往往是变成了含着眼泪交代一句:“爹,早点回来吃晚饭。”
我小的时候,但凡戏班来村里,我就会往剧院里挤,各个摊位前看一遍然后就回家。父母偶尔给我两毛钱买根油条,但烧饼是从来没有的。
现在,不管村里是否演戏,兴致起了,我就去村口的烧饼摊给父母弄个烧饼。
偶尔,也会想起自己恰巧认识个在外地而爱吃烧饼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