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不爱吃西瓜吗?那种皮薄肉厚,咬下去汁水丰富的西瓜?
暑假回家,去小姨家看她,小姨从冰箱里拿出四分之一个西瓜,切成一牙一牙。
我只吃了一块,因为我小姨根本没动,我喊她吃来着,反倒是七岁的表妹略显老成地讲了一句“哥你快吃吧,我妈不吃。”
我小姨和我妈一样,她们姊妹对孩子从来不矫情,关于好吃的,舍不得归舍不得,从来不会饱含热泪、声情并茂地讲一句“你吃吧,妈不爱吃”。
分不清鸡蛋鸭蛋叫笨蛋,听不出话里有话叫傻瓜,于是我只吃了一块。
我小姨以前不这样的,她也有过那种衣食无忧的生活,我是说比现在更加衣食无忧。
虽然离吃了上顿没下顿这种生活还很远,但从前她从来不会像现在一样,买菜要走过三家菜场。因为可能第一家青菜比较便宜,第二家鸡蛋,然后第三家是菜花。
那时候的姨夫,在我们这里最近的高速路口做的哥。高速路口在荒山野岭,从高速路口上车下车的旅客想要进城出城只能打车。
靠着这条高速公路,姨夫没有赚来金山银山,但却在没几年的时间里,把他们家十几年的集资楼换到了中央空调,电梯入户的高层。
然后就是生二胎,也就是我现在的表妹,其实想想也知道,老大都十几岁了,这时候生二胎是得有多强的自信心啊?我觉得强得都有点膨胀了。
也是从那时起,小姨家的境况急转直下。先是表妹上幼儿园,为了接送方便就在小区幼儿园就读,学费那个贵啊。
再加上高速路口接连通了城际班车,出租车变得不景气,于是原本一个孩子花的钱分给两个花还不够,更不用说收入减少。
于是姨夫放弃了出租车,深耕建筑业。其实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去工地。
他说他不为了赚钱,就是熟悉熟悉门路,认识一些人,在他的设想中,如果干得出彩,不管做什么,只要安安份份攒上一年,下一年他就可以自己包工程,做一个包工头。
那是在2014年的下半年,他不停地对别人描述着他的规划,而且即便是到了后来他也始终坚信,他的美好愿望差一点就实现了。
接下来的一年,坏消息接踵而至,首先是他的工地变成了烂尾楼,紧接着下半年的工资拖欠,再然后一整年工头不见踪影,他说“我跟着他的七八个月里,觉得他是一个准成人呀,谁知道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总是说什么产业结构性优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然后是什么去产能、去库存。这些宣传标语和政治口号极大地丰富了新闻联播的词汇量。
在我姨夫的认知里,后来日子过得越来越紧巴,往小了说是遇人不淑,往大了说也只是流年不利而已。
作为一个死心塌地想过安稳日子的平头百姓,他也许永远不会想到那些口号和现实生活的联系,他根本不会想到,会不会是有人嫌房子卖不出去,根本就不批地皮跟贷款,根本就不让盖了。
后来姨夫去送快递,四十出头的人,在风里雨里太阳里历练得看起来要老十几岁。小姨也和姨夫默契地达成了一致:困难总是暂时的,好日子还会回来的。
于是她重新做了一个那种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对外支持着姨夫赚钱,做饭浆洗,对内精打细算,把好吃的全都留给还在上小学的表妹,其中就包括西瓜。
我小姨并不是不爱吃西瓜,她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包括最亲近的孩子讲过她不爱吃。
但即便如此,整个夏天,直到西瓜贩子从沙土地里把西瓜一车一车地拉到县城,使得西瓜便宜到让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买上十个八个之前,她只吃了很少的西瓜。
很少很少,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