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已经醒了,但仍不敢推门。隔壁屋子里,隐隐有水声传来,她猜测王正在洗脸。王是她的丈夫,名义上的,她是王的妻子,名义上的。他们虽同处一个屋檐下,但仍分两个房间睡,连饭也不在一起吃。她下班早,王下班晚,两个人几乎碰不上面。
前天夜里,说好了的,今晨去王家拜年,她点点头说好,该去的,当然该去。名义上,她是王家的媳妇,演戏要演全套。这样想着,她终于鼓起勇气推开门,窜进隔壁主卧。她和王约定过,两个人分单双日,一人负责一天,说是打扫和整理,其实是在主卧里捣乱。在外人看来,这间主卧是他俩的恩爱巢穴,但她清楚得很,这个房间早就失宠了——除婚礼当日使用过外,其他时间,这就是一间暗室。大床上挂着结婚照,照片里,她一脸笑意,偎在王的怀中,那时还是挺幸福的吧?但现在,她是不敢碰王的,一碰,王就要生气。她跳上床,在床上发疯似的跳了一阵,被褥总算被弄乱了。接着,她跳下床,从床头的避孕套盒子里取出几个套套,沾上水,扔在垃圾桶里。做完这一切,她退回客厅,坐在沙发上,等王。
王母每周过来一次,名义上是探望,实际上是窥伺他们的夫妻生活,每到这一日,她便如临大敌,但王却总是处变不惊,好几次,她觉得马脚要露出来了,王又轻轻拨弄一下,把她的马脚全都收回去。如此几年下来,外人倒真没发现什么,她也强颜欢笑,活在恩爱夫妻的梦里。
“全家福弄好了吗?”王从洗手间出来,身上还留有淡淡草木香味,那味道让她如置森林中。她有时想,罢了,就当他是个花瓶不好吗?摆在家里,怎么看都赏心悦目。她起身,走到客厅边,摘了罩在画框上的红布,给王展示制作好的全家福。照片拍摄于两个月前,那时王母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道,嚷嚷着要去拍全家福,说拍了好,拍了吉祥,此后,她便开始张罗这件事——预定拍摄日,给全家购置统一服装。照片拍出来,王母很满意,于是她便趁春节的当口,让人弄了个相框,准备把全家福送给王母。
一切准备完毕后,他们动身去王家。一路上,她望着窗外,觉得街道上冷冷清清。王说不记得了吗,今年禁鞭啊,她这才想起,因污染严重,今年过年城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
到王家后,她尾随在王身后进门,一进门就被那一屋子的张灯结彩给镇住了——是了,王母早在两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电视机旁边摆着金钱橘发财树,进门大门上和阳台透明玻璃上全都贴了红色的镂空窗花。对联嘛,自然也是要有的,字全部由王父亲手所写。
她把全家福拿给王母,叫了一声妈,说恭喜新年快乐,万事顺意,王母接过全家福,初时很开心,隔了五分钟又咂摸道:“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还是差点什么。”
“哈哈,差个猪宝宝!”叫不上名的一个远方亲戚突然窜出来说:“你们年轻人啊,也该收收心,早点生个孩子,这样父母也会放心些。”她低头不敢看王母的表情,隔了一会儿,王父才出现解围:“别说了,别说了,快过来吃饭,菜都凉了。”
他们有过一个孩子的,那是在三年前的春天,做的试管婴儿,但四个月时,孩子胎死腹中。
2.
认识王时,她已经三十一岁了。在相亲了数十次后,她打消了靠相亲找对象的想法。周末时,她习惯独自带一本书去咖啡馆里坐着。从中文系毕业十年后,她还保持着阅读习惯,那是她小小的避难所,丢不得的。见到王的那日,她正躲在三岛由纪夫构筑的金阁寺幻境中。她看书看得入迷,完全没有意识到对面有一个男人落座。男人坐下后,问她:“你也喜欢三岛由纪夫吗?她这才从金阁寺里探出脑袋,仔细打量面前的这个男人——男人生得温文儒雅,气质干净,既没有年轻男孩身上那种浮躁气息,也没有年长男人身上的油腻气质。他仿佛是独立于天地间的一个全新物种。
他们从金阁寺开始,又聊到了一些别的事。男人说自己去日本时特意去看过金阁寺,的确是金碧辉煌,有一种摄人之美。她就这样走入了男人构筑的新的幻境中。此后,每个周末,他们都能在咖啡馆碰上面。一来二去,便熟识起来。后来确立关系时也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男人也没有特意做出浪漫之举,他们好像是本来就该在一起的匣子,就这样合在了一起。
结婚当日,她激动得大哭了一场,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上天的宠幸,岂知结婚三日后,事情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王不碰她。
是了,就是这个原因了,王有生理残疾,所以这么优秀的条件却会看上她。她那时不敢把事情抖落出去,就这样活生生憋了半年。半年后,一次在路上,她偶然发现王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举止亲密,她这才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学生时代,她也像所有小女生一样,迷恋过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爱情故事——两个美少年的风花雪月,只是没想到事情落在自己身上时,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荒诞剧。
也不是没有闹过。她至今都能回想起那个摔碟摔碗的夜晚。她当着王的面,把家里能摔的,好摔的东西,统统摔了,包括王从日本带回来的五个松德哨子玻璃杯。王没有骂她,也没有还击,只是低头默默认错,说是他的不对。
那之后,她搬回娘家,住了一个月。父母每日轮流来做她的思想工作,问她到底怎么了?她没敢把事情真相抖出去,只是说两个人性格不合。听到这里,父母笑了,搭伙过日子,有什么合不合的,现在不合,磨个几十年,总会合的。她知道,若是离婚了,父母一定会失了面子。
结婚后,王家给了她父母一套房子,她还记得,搬入新房的那天,父母脸上散发出过去从未有过的光彩。他们之前住在一楼,房子仅四十来平,雨季来临时,屋子就像生了湿毒,把他们一家人囚在里面。她的母亲在小区里做干洗店生意,这几年生意越来越差了。她的父亲则每天清晨起个大早到城市另一端替人拖货——把一箱一箱板栗装到车上,开到目的地,再一箱一箱卸下来。
大学毕业后,她进入某大型企业工作,指望能靠自己的兢兢业业回报父母,但越来越高的房价却将她的希望推远。尽管她服从公司决议,四处出差,天天加班,但终究也没熬来什么好日子,倒是年纪,越熬越大了。好几次,父母当着她的面长吁短叹,让她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她后来发现,越是不醉心于工作越是早早就打定主意结婚生子者,往往就过得比较好。一个一毕业就结婚的学妹对她说,男人就像地里的萝卜,先来的先挖,好的早就被人挖完了。如果挖得晚了,就没有好萝卜了。
3.
她闭上眼,脱了鞋子,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这鞋子太不合脚了,尽管价格不菲,外形华丽,但就是和她的脚磨合不上。她不知道是这鞋太高贵,还是自己的脚贱,配不上这样的好鞋子。
吃过午饭后,她借口头痛,偷偷躲进了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之前是王的卧室,在卧室角落,还堆着许多王在学生时代获得的荣誉证书。那些证书漏出金边,一层一层叠起,像个小亭子一样竖在那儿。
房间隔音效果不好,隐隐能听到隔壁洗麻将和小孩吵闹的声音,这些东西都让她很疲倦。她长大了,已经不喜欢过年了。小时候过年,有新衣服穿,有红包拿,疼爱她的长辈也还活着,而现在呢,她对新衣服已经没兴趣了,红包也都是她拿给别人,而疼爱她的长辈早就去世了。
那次大闹一阵后,她最终还是回到了和王的宅子里,那之后,王对他加倍的好,似乎要以此来弥补对她的亏欠。
待他们的关系重新趋于稳定后,双方家长开始催促他们生个孩子,一开始,王对此事颇有拒意,她则觉得,若是有一个和王的孩子,王也许就能回心转意,至少这个血脉能让他们这场婚姻看起来更像真的。她在网上购置了情趣内衣,搜集各种资讯,试图引发王对她的兴趣,但王却仍旧清心寡欲,绝不踏进她的房间一步。王就那样据守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并不曾走进她的房间和她的身体。好几个夜晚,她掩上被子,偷偷哭泣。王就这样在隔壁听着,时而从房间夹缝里递一张纸巾给她。
又磨了一阵,王提出去做试管婴儿,那时她的神经已濒临崩溃,只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她想了一下,答应了王的要求。事情一开始进行得颇为顺利,但没想到最后孩子还是没了。
流产后,王带她去了一次京都。她终于见到了三岛由纪夫书中所描绘的金阁寺——金阁立于湖边,天气晴朗时,湖中可见清晰倒影。影子和真身交叠在一起,寺比想象中更壮美。她在金阁寺边伫立良久,忽觉那金色有些刺眼。传说金阁寺曾毁于大火,寺庙是重建,重建后贴上了更多金箔,所以寺庙才如此的金碧辉煌。
从日本回来后,她和王又恢复了相敬如宾的状态,王家也不再提生孩子一事。她和王都松了一口气,又开始各自经营自己的小日子。王是一个干净整洁有条理的人,从不让她过问太多家务事,有什么清洁工作,不是请保姆做了,就是自己做了。王也偶尔下厨,烧得一手好菜。每个月月末时,王会“上交”给她一笔生活费,这笔钱做什么去了,王也从不过问。
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她虚荣心已经被完美填充。偶尔去同学聚会,同学们总会夸她的丈夫英俊体贴。她在学生时代所受到的忽视,现在已经完全被王给扳了回来。
4.
“出来拍个视频吧!”
王拉开房门,让她出来,说是家里要录个视频给在国外的亲戚看。她重新穿上鞋子,跌跌撞撞冲出门。门外,一派热闹景象,所有人穿红戴紫,电视里循环播放着历年春晚,桌子上摆着瓜果甜食。她被人簇拥到了人群中间。
“万事如意!恭喜发财!”不知何时,视频已经录到了尾声,她跟着他人的声音应和着,却根本笑不出来。
王把她搂在怀里,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这是她一个月来距离王最近的一次,在私下场合,王和她从来没有这么亲密过。她摇摇头说,不是,只是鞋子有点不合脚,站着比较累。王听到后很快把她让到沙发上,给他换上了一双拖鞋,还帮她揉了揉脚。
“再稍微忍一下吧,等一会儿就带你出去。”
三个月前,她嚷嚷着要去香港看跨年,说是维多利亚港的烟火很美,那时王由于工作繁忙,没能带她去。后来,她准备趁过年去国外旅游时和王摊牌,然而王却说,过年的夜晚要带她去郊区看烟火。
也不是非要闹到这个地步的,只是她心里的委屈已经像水缸里的水,满溢得到处都是。
两个月前,她和王协商好,再做一次试管婴儿试试,那时她本来已打算原谅王,好好过日子。但没隔多久,她突然看到了王和其恋人的聊天记录,聊天记录里,男人问王,能不能帮他也生个孩子。那个信息一下子劈醒了她。
好几次,她逮到了单独和王母在一起的机会,准备将事情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她听王说过,和家里出柜是要付出高昂代价的,这代价也许就是死。她是不愿王去死的。王的工作是父母替他安排的,从小,他也是周围人眼里的乖孩子。旁人的目光像一层层的漆,已经给王塑了个金身,他今生今世恐怕也摆脱不了了。
下午饭后,王借口说要和她看电影要出去,王母问是什么电影?她顺口说了一个名字,还补充说是喜剧片,王母点了点头,叮嘱他们看完电影后早点回家休息。
坐上王的车后,她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大春节的晚上,路上的人并不多,只是祭祀的白菊花已经摆出来了不少。本省有传统,大年三十夜里要去家中有人过世的人家里送菊花及上香。小时候,她觉得这很不吉利,但今天,她忽然觉得其中有微妙的成分存在。她和王的婚姻也是死了吧,他们就这样坐在车上,好像也是去上香的。
一路上,王一直认真开车,没有言语,她的眼神也飘向了窗外。她还记得,小时候市里第一次大规模放烟火,她和父母走了整整一个小时去江滩上看。那时天上的烟火放了有足足半个小时吧。烟火呈现出不同的形状,有凤的样子,龙的样子,还有各种花的样子,她站在那烟火下,觉得自己的未来也会同那烟火一样,五彩纷呈。
后来因大气污染的原因,城里禁鞭了几年,节假日也不再放烟火,而是以大型花灯取代。她那时便常做梦,希望日后的意中人可以给她放个烟火。虽然这种事情不免有些形式化和故作浪漫,可她就是喜欢这种虚伪不切实际的浪漫。
她转头,看了一眼王,想着这场烟火结束,她就离开他。
5.
坐了半个小时车,有些无聊,她拿起车上的摆件玩了起来。车上摆了一些招财猫,在招财猫旁还有一间小小的金阁寺雕塑,那是他们从京都买回来的。她把那小摆件搁在掌心,左右打量,脑中又浮现出金阁立于水边的场景。
1950年,金阁寺大火。等消防队赶到现场时,舍利殿已燃起熊熊大火,消防人员难以靠近。这场纵火事件中并无人员伤亡,只是舍利殿全部被烧毁,创建者足利义满的木像、观音菩萨像和如来佛像及众多佛教经书被毁。后经调查发现,纵火者是见习僧人林承贤,警方找到他时,他已经切腹,半蹲在地上,后经过抢救,捡回了一条命。
车已经驶离市区一阵,道路渐黑。在这黑暗中,她突然忆起结婚当日的场景。他们是在傍晚举行的仪式。那天是雨后初晴,傍晚的空气有些湿润,她被父亲交到了王的手中。王牵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将结婚戒指套进了她的手指。接着,主持人模仿神父口吻说:“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王点了点头,说:“我愿意。”
那时,她从王紧皱的眉头里读出了一丝紧张,她还小声叮嘱对方不要紧张,等轮到她发言时,她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了。那画面反复在她眼前经过,像一根绳子一样,把她牵着,朝王的方向而去。她抬眼,看了一眼坐在司机位置的男人,心有不忍。
“你鞋带散了。”王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瞟到了她身上,她点点头,低头看了一眼散开的鞋带——这鞋子是芭蕾舞鞋款式,但做成了高跟的,鞋身上还镶嵌了水钻。买鞋子那天,王看都没看价格,直接刷卡付了款,等拿到购物小票时,她才恍然发现鞋子竟然那么贵。
她一边系鞋带,一边低头看自己的脚,那脚生得可真不漂亮,她从小就被放养长大,父母甚少关心她的衣服鞋子合不合脚,大概在八岁时,有一年时间她都穿着不合脚的鞋子。可她生性胆小,不敢跟父母说,等父母发现鞋子有问题时,她的几个指头都已经长成弯曲状态了。
现在,她也不敢对外说这双昂贵的鞋子不合脚,怎么能说呢?说了谁又能真正体谅她的难处?穿鞋的是她,走路的是她,她没有退路,也没有借口。
系好鞋带后,她忽然发现脚边有一张损坏的相片。相片边缘像是被火烧过。她拾起照片,猛然一惊——照片已被烧去一半,被烧坏的部分正是头部,而看残余的照片明显能发现这就是几个月前拍的那张全家福。
“怎么烧坏了?”她问。
“哦哦,那天烟头掉上去了,我本来想着扔掉的,结果掉车下面去了。”
她把那张烧坏了的全家福拿在手里,扔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把照片塞在了金阁寺摆件下面,想着待会儿下车找个什么地方扔了。王看见她精神状态不好,关切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有晕车的毛病,从小就有。坐火车、坐地铁都没事,但只要坐上这种小轿车,她保准会晕车。小时候有一次,她坐近三个小时车去机场接亲戚,到了机场后就吐了,吐得稀里哗啦,大人们见她这样,取笑她没有坐车的命,她那时还气得要命,觉得自己只是中午吃多了导致的反胃。但后来,随着年纪增长,这晕车的毛病一点也没有转好,她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不适合坐这种小轿车。平素出门,她习惯坐地铁。只要地铁能到的地方,她一定不会打车去,但王不一样,王自高中开始就习惯于开车,车技精湛,最喜欢的就是开车出门兜风。
那呕吐的感觉又浮了上来,像是有人拿着小锤在敲打她的胃壁。她下午本来不想多吃的,但王母不停往她碗里夹菜,夹什么她就得吃什么,于是数个肉圆就这样被吞了下去。吃完后,她赶着出门,也没来得及休息,现在整个人天旋地转,已经撑不住了。
王把车停在路边,问她是不是要吐。她点头,下车,哇一声呕了出来,那呕出来的好像不单单是食物,还有这些年来所有的辛酸苦楚。她反复呕了五六次,总算把胃清空了。
“好些了吗?”王抚摸着她的背问:“要是实在不行,我们就回去吧?”
她把胃里的东西吐空后,整个人精神好了很多。她转头看了看,四野无人,这正是一个谈事情的好地方。远处山头上,有点点光一直亮着,像是希望之灯。
“那是什么?”她指着远处有光的地方问:“那里有人住吗?”
“那里好像是个庙,但是是空庙,不知道为什么有灯。”
“要不,我们就在这里放烟火吧?”她继续问。
“不行,在这里放,会把山烧了的,要找更空旷的地方。”
她还没想好何时跟王摊牌,之前想的是放完烟火,回家路上说,可现在,话已经到了嘴边,好像不说不行。
上大学时,她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卖烟火经历,那时市里刚开放售卖烟火的资格证,父母想着过年也可以赚钱,于是带着她去经历了笔试和面试。那一个春节里,她每天都在寒风里守着,等着人们过来买鞭炮和烟火。大年三十的夜晚,父母照例去别人家里上香,她一个人留在夜风中守摊子。为了打消内心的恐惧,她坐在昏黄灯光下看书,看书看了一会儿,一个男人走了过来,男人说要烟花,问她哪种好看,她说都好看。接着男人在桌子前挑挑选选了好一阵,买了一堆烟火走了。男人走时,她随口问了一句去哪里放烟火,男人说,去江边放,一个人。又隔了七日,年差不多过完了,她终于可以歇一阵。有一天看新闻时,忽然看到有跨省杀人犯被捕的消息,她看了一眼那人的照片,正是大年三十晚上买了一堆烟花的人。据说男人是自首的。男人之前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但一夜之间被人灭门,他找到了灭他一门的那人,将对方家里所有人也杀掉了。
这件事曾长久留在她心里,她想那天若是说话稍有不慎,男人会不会杀掉她?更让她迷惑的是,一个逃了一路的杀人犯为什么要买烟火呢?
6.
她现在似乎是有些懂了,懂那个杀人犯为何在除夕的夜晚要独自燃放烟火。
不知何时,王从车上拿了一些小型烟花下来,有陀螺形的,有宝塔形的,还有各种动物形状。儿时,她也常和同龄友人一起玩这些,乐此不疲,现在,看到那些尾巴上滋滋冒着烟火的小物,她竟有些怕了。
“来,试试。”王把那种手持的小型烟花交到了她的手中,她拿过去,看见那烟花在他和王之间热烈盛放着,透过火光,看见王的脸,一脸暖意。
“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一时失手,那烟火竟然掉在了地上,还有一些火星子扑到了她自己的衣服上,她赶紧用矿泉水扑灭了,然而毛衣上还是出现了一些小洞。她用手捋了捋头发,脸上也沾上了一些星灰点子。
“前边好像有一条小溪,你要不要过去擦洗一下。”
她把空了的矿泉水瓶子交给王,拍拍身上的尘土,独自朝小溪方向而去。她走了一会儿,忽然嗅到有一股强烈的汽油味道,而在这味道之后,还有一直燃烧的火光。
走到林子中间后,她抬眼看了一眼今天的月亮,不知为何,竟是血月。她低头,果断摘掉了那双不合脚的鞋子。在她面前,两条小路豁然出现,一条路的尽头,火光涌动,像是有住家的人在,另一条路,漆黑一片,像是通往某个地狱山谷。她看了看,选择了那条漆黑的路,她不想再要那些虚伪的热闹了,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为了这热闹,要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