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盼子是我们村里的光棍,无爹无娘。这样说可能不对,但起码打我记事儿开始他就是没有爹娘的。
他独自一人住在一间破屋子里。他的那间破屋子就在我家前面不远的地方,我经常路过那间破屋子。墙已经倒了一半,窗户上没有玻璃,粘了一层旧报纸。破屋子周围长满了杂草。你甚至可以认为这是一间无人居住的破屋子。
可事实是,有一个大活人住在里面,这个大活人就是傻盼子。
傻盼子是个怎样的人我确实不清楚,我没有和他直接接触过,我只是记得我们村子里曾经有个这样的人。
小的时候,爸妈总是这样教育我,你再不好好学习,将来就娶不上媳妇儿,你想像傻盼子一样当一辈子光棍啊?
那时候,我从父母的语气中能感觉到傻盼子是一个不好的人。我也见过他,他常年穿着一身绿色的军装,因为根本就没有洗过,所以那绿透着恶心的油腻。夏天他就脱去上身,露出肮脏的身体。
讨人嫌的傻盼子每天就这样衣衫褴褛地招摇过市,拉里邋遢。
有时候村里人会拿他寻开心。
有一次,村里几个中年人说拉着他去喝酒。平常连饭都吃不饱的傻盼子自然高兴跟着他们去。那几个中年人把他拉到一座废弃的矿山上,然后扔下他开车走了。那几个中年人回到村里还笑着对我们说,你们是没看见傻盼子追着车跑的怂样子,一边跑还一边叫让我们别丢下他。
我们也都跟着他笑。
过了几天,傻盼子自己回来了。身上都是土,衣裳都是划破的口子,人更黑更瘦了。
那几个捉弄他的中年人还故意走到他面前嘻嘻地笑着说,盼子,你说你咋不等我们买酒回来就走了,下次还去不?
傻盼子也没说什么话,就回到他那间破屋子里去了。
后来,我到外面念书,就渐渐忘却了这个人的存在。
有一年暑假,我和我姐都回家。
我姐和她村里的一个小姐妹儿去赶集。回家后对我和母亲说,今天可气死我们了。
原来姐姐她们在赶集的路上碰见了傻盼子,而且傻盼子还跟了她们一路。
傻盼子先是问我姐说,你是二龙家的大闺女不,都这么大了,我老觉得你还是个念书的女娃儿。
姐姐点点头,加快了步伐。
傻盼子仍跟着问,你现在在哪念书啊,是个大学生了啊。
姐姐和她的同伴就这样一路被他跟着。
最后姐姐实在没办法了,也顾不得什么教养了,她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和这个拉里邋遢的老光棍浪费时间。
于是,姐姐说,你没事就赶紧走,别老跟着我们。
傻盼子果然知趣地走了。
母亲听罢,咯咯地笑着说他那是想和你说说话,老光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他也配跟你们说话。
再后来,就是那年冬天听母亲说起傻盼子了。
那年我回家过年,下了一场好大的雪,我和母亲围在炉边吃烤花生。
已经年老的母亲说,人呐,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我奇怪母亲把话题起得这么沉重。
她又接着说,你看傻盼子,八成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我让母亲细说给我听。
原来傻盼子由于多年来饥一顿饱一顿,再加上他喜欢喝酒抽烟,身子骨在今年冬天一下子不行了。咳嗽能咳出血来,有时候肚子疼得不能走路。大概是肺肝胃都坏了吧。
母亲还说,傻盼子最近常常给自己买肉吃,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的钱。天天喝酒,烟不离手,看是自己也不想活了吧。
最后母亲又添了一句,像他这样一辈子过得这样窝囊,死就死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我惊讶于母亲的心狠,竟能无视一个生命的离去。随即一想,像傻盼子这样的生命活着也没有意义啊。
果然不出母亲所料,傻盼子宰那个冬天死了,死在自己的小破屋子里。邻居几天没见他出来,进屋才发现他的尸体,不知已经在地上躺了几天,据说身子已经硬了。
村里和傻盼子沾亲带故的人出钱给他买了口棺材,丧事也没办,就埋在傻盼子自己的地里。
那块地是村里分给傻盼子的,但他从来没种过。上面长满了一人高的枯草,在凛冽的冬风里摇摆着。
后来,我们村盖小区,占了傻盼子的破屋子。铲车推房的时候开发商问身旁一个年轻的村民说这是谁家的破屋子,传了几代了。
年轻人摇头说不知道。
是啊,傻盼子早死了。他这样的人,有谁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