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秦香宝,她手挽一个精致食盒,正翩翩而来。
“公子,读书疲惫,先用早点吧。”
打开食盒,蒸气缭绕,清香扑鼻而来,只见碟碟点心,个个匠心独运,有如雕琢一般,看着已是令人食指大动。
朱尔旦放下书,夹了一个放进嘴里,那更是入口即化,糯而不腻,回味无穷,吃了一个便想吃另一个,到最后,已是忍不住狼吞虎咽,牛嚼牡丹一般。
秦香宝见了,心中愈喜,掩嘴笑道:“公子慢点,可别噎着了,若是不够,我还去做。”
朱尔旦停了下来,见秦香宝和呆四正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说:“够,当然够,你们也来吃吧。”
秦香宝道:“我已吃了。阿四哥,要不你也尝尝?”
呆四连连摆手,仿佛被吓了一惊,连话都说得有些结巴:“等……等公子吃完,阿四……再吃。”
朱尔旦夹了一块过去,说:“让你吃你就吃吧。”
呆四弯着腰,双手恭敬地接过,放进嘴里,囫囵吞下,便说:“真好吃,秦姑娘的手艺真好。”
听到赞赏,秦香宝只淡淡一笑,低头看见案桌上的书,情不自禁念了出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朱尔旦吃饱喝足,自是满足,笑问道:“你似乎对这句话情有独钟,不知可有见解?”
秦香宝轻轻摇头,说:“我不过是个被贱卖的奴婢,书画墨宝,早已经不是我有资格可以品论的。”
朱尔旦也不想她回忆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可也总不该避而不谈,时时睹物勾忆,反而胡思乱想,便说:“你切不可再妄自菲薄,我说你有资格,谁又敢质疑你?”
秦香宝征了怔,看了朱尔旦一眼,娥眉一笑,说:“既如此,我斗胆在公子前献丑了。此句出自《尚书》的《大禹谟》一篇,本是关于尧舜禹禅让的故事,讲述治理国家的谋略与计策,传至如今却有多种说法,所谓人心叵测,善恶难辨,大千世界总没有同一片叶子,花开各异,人的品性也总有不同,至于命运和境遇,更是会差之千里,判若云泥。然佛家有言,“染缘易就,道业难成”,若因命途多舛,富穷贵贱之变,而使心性染污,却是遗憾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此方为中庸之道也。”
朱尔旦击掌笑道:“你能有此见识,当真巾帼不让须眉啊。”
秦香宝浅笑道:“公子见笑了,我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并没有什么真知灼见。”
朱尔旦道:“这也难得。”
忽然听见有人唤道:“秦姑娘,你在哪里?”
朱尔旦看去,原来那是谢伯贤,他一脸忧心,在院中绕来绕去,不知找秦香宝有什么急事,于是远远扬手呼道:“伯贤,她在这里。”
谢伯贤见到朱尔旦,顿时敛容躬身,又见秦香宝站在朱尔旦身侧,一时难抑心中之喜,一边走来,一边说:“秦姑娘,听说你喜欢吃桂花糕,我随意做了一点,去找你又没找着,原来你是来了前院,和公子在一起。公子,您若不嫌弃,不如一起品尝吧……”可走近前来,才发现案桌上的食盒和点心碟子,一时语滞,呆立在地,笑道:“原来你们已经用过早点,我这倒是多余了,哈哈。”
朱尔旦拿过谢伯贤手中的食盒,说:“怎会多余?就当作是吃午饭吧。呆四,来,我知道你饭量不少,都来一起吃了吧。”
见谢伯贤前后的脸色变化,朱尔旦如何会不知道他对秦香宝的感情,为免尴尬,又说:“秦姑娘,你也坐下来吧,既是伯贤的心意,当细细品味。”打开食盒,只见那桂花糕做得十分细致,色泽清明,清香宜人,让人绝不会想到那是出自一个青年男子之手。
秦香宝目不斜视,双手攥着袖中手帕,听言才坐在案桌边,捏起一小块桂花糕,轻抿一口,点头道:“这桂花糕滋润松软,细腻甘甜,真是不错。”
谢伯贤喜不自禁,说:“秦姑娘若喜欢,我明天又做。”
秦香宝微微摇头,轻声道:“或许有点太甜了。”
谢伯贤笑容顿僵,拿起一块尝了一口,说:“我应该放少点糖。”
秦香宝道:“科考已近,公子既让你去应考,你何必再埋头醉心于这些吃食上?所谓君子远庖厨,你当一心考取功名才是,也不枉了谢伯的一番良心用苦。”
谢伯贤身子一震,手中的桂花糕摔在地上,散作一团,喃喃道:“秦姑娘教训的是,我理应刻苦用功的。”
朱尔旦见了,暗暗叹了口气,捧起案桌上的书,说:“一股脑读书也没多大用处,累了就该放松一会,上吊也要透气呢。谁说伯贤不用功呢,我读书也没他读得好,伯贤,你且来跟大家说说这一句话,看秦姑娘服不服气。”
“公子谦逊了,小的不过是您的贴身书童,无论是身份和学识,都差之千里,怎敢相比?”谢伯贤起身拱手道,看了看朱尔旦指着的那一句话。
“说的是哪里话?你知道我一向不爱别人奉承,来,给大家说一说。”朱尔旦这话其实也是为了给谢伯贤找台阶,让他在秦香宝面前一展风采,也不至于让气氛太过尴尬。
谢伯贤道:“这句话乃儒道之始也。人心善诡,其思甚危,学而不足,虚而纰漏,欲求不满,乃恶也。唯心念如一,万事精到,内修外养,方可有成。善恶无界,好坏无边,因善得恶,由坏而好,持之以信平,方能四海困穷,天禄永终。”
“好,好!”
朱尔旦击掌大笑:“看,伯贤也说得很好嘛。”
谢伯贤羞赧一笑,说:“公子过誉了。”又把目光转向秦香宝,满是期待,双拳紧握。
秦香宝不过淡淡一笑,说:“真算得上是真知灼见。”
谢伯贤这才舒心笑了出来,拳头也松开了。
众人又谈了一会,便散了,只留朱尔旦坐在院中。
“伯贤这见解,听着虽是颇有道理,可都不过是照本宣科,于科举一道或许有益,可是,他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总感觉,他对我的态度有些异样。或许是因为秦姑娘的缘故吧,找机会跟蓁娘说说,若秦姑娘有意,也好给他们定了这姻缘。”
朱尔旦暗自又想:“作为一个主家,一言一行都有举足轻重的分量,喜则喜,忧则忧,怒则心惊胆战,命运都托于我身啊。这种感觉,不得不说,可真奇妙。乃至朝堂之上,国家的命运不也都决于皇帝的作为吗?龙颜欢则举国同庆,龙颜怒则哀怨载道。有多少人的命运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是手中的一笔一划而发生转变?就算是神仙,也真的能脱离命运的掌控?”
“如此,真的要慎思笃行啊。”想起之前的喜怒不定,朱尔旦由不得自责。
这会,只见小五匆匆走来,躬身说道:“赵延仁赵大人派人来传话,三月初十于离湖举行祭奠,请公子前去吊唁。”
三月初十,正是离湖之变的头七之日,理应去祭拜,朱尔旦问:“赵延仁?他是谁?”
小五抬起头来,神色有点惊疑:“公子忘了?”
朱尔旦想了想,终于想了起来,摆手道:“我知道了,去禀报说我定会前往。”
原来这赵延仁便是赵高亮的二叔,虽官居给事中,似乎很是体面,可不过是个虚职。
正是:人心惟危难叵测,诡辩善伪素易真。慎思笃行离陌路,道心作伴夜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