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这一生说来话长,谈不上什么惊天动地,但也算是曲折离奇,我到过天堂,也下过地狱。故事还得从我出生时说起,那是1983年冬,贵州的一个小山村里,一个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特别好看的男人呱呱坠地,好吧低调点,我生于八十年代初,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小时候是什么样子,记忆里能想起的画面不是很多,从记事起,应该是六七岁,再往前就有点模糊。那时候的孩子喜欢扎堆,整天捉迷藏打石子拼刺刀,还玩过大王娶亲,学着大人的样子,打着过家家的名义,到处哄骗良家妇女,玷污人家小姑娘清白,今天跟这个结,明天跟那个结,那日子过得,比皇帝还滋润。在没有手机,没有王者荣耀,没有动画片的年代,八零后的童年简单又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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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想来,我多多少少也有过儿时的快乐,可惜太短暂了,就像一道雷电,轰的一声出现,然后嗖地一下消失,顺道带走了我的笑脸,卷走了我的天真无邪,那年我刚满八岁,也就是那一年,我爸死了,突发绝症而死,病因不明。家父短暂的一生极富传奇,江湖传闻是死于女人之手,有人说他色胆包天,有人说他风流成性,也有人说他是死于花柳,更有人说他是被人下蛊,一个有妇之夫,整天拈花惹草,最终玩火自焚的故事。好像不值得同情,甚至有点可笑,或者说活该,但又有点让人羡慕?人这一辈子,生老病死命中注定,早晚都有那么一天,你可以有条件的选择怎么活,但你肯定想不到自己会怎么死。家父生前桃花泛滥,如果不是英年早逝,他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说实话我很羡慕他。多少人浑浑噩噩死不瞑目,多少人庸碌一生郁郁而终,他能死在温柔乡里,也算是死得其所。要是也有那么一个女人,对我因爱生恨,恨到想下毒把我弄死,我想我乐意接受那样的死法,我以前这么想过,现在还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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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咽气的时候我没哭,有点不以为然,说不清是不懂事还是天性凉薄,看病已经花光家里所有的积蓄,是叔伯们帮忙料理的后事,一切从简草草埋葬。我妈因为承受不住打击,半年后丢下我们兄妹离家出走,事实上她也不可能承受那种打击,我爸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留下,连个像样的安身之所都没有,我以前恨过她,后来理解了她的难处。那年月,贵州穷得跟没解放之前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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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我们兄妹被叔伯拆散,妹妹去了二伯家,我被分到五叔家,我在不懂事的年龄不知道什么叫寄人篱下,但我很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我不敢跟堂兄妹之间要求什么公平,回想那段日子,我只记得五叔很沉默,家里的气氛不是很好,但他从没对我打骂,也没让我饿着,从这一点来讲,他待我着实不薄。妹妹在二伯家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什么叫逆来顺受,什么叫刻薄,可惜她当时理解不了,也多亏她理解不了。而相比皮肉之苦,精神上的忽视更让人难以释怀,五叔性格沉闷,不管我做得怎么样,他都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安静得让人害怕。我倒希望他能像父亲一样,哪里做得不对骂我几句踹我几脚,实在不行打我一顿,只要他的愤怒透着关怀,总好过爱理不理。我一直很想靠近他,可他的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滚字,我后来想,他应该是穷得没精神理我。
(二)
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每天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错什么惹五叔不高兴。期间我妈回来过几次,想把我们兄妹接走,当时我理解不了她的逃避,恨她的不辞而别,所以不想跟她走。是她拿走我懵懂的尊严,是她带走我最后的欢笑,她走的时候也许不会想,我做为一个人的骄傲也跟着她的离开而失去,我忍受着其他孩子的嘲弄,我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谁想捏都可以捏一下。事实证明我们也只能跟她走,那年头家家的日子不好过,谁还有余粮替别人养孩子,我们的存在对谁来说都是麻烦,只能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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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妈生活一段时间,她觉得还是把我们送回村子比较好,想让我们兄妹多多少少读点书,再多识几个字。当她把决定说出来时,我心里炸开一朵花,我好久没那么开心过,我几乎都快忘了开心是什么感觉,但那天晚上,我兴奋得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重返校园的画面。那段时光,我一直羡慕背着书包的同龄人,我在心里跟自己讲,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不要,我也什么都不敢要,如果可以的话,给我一个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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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条件奢侈的原因,我很珍惜再次入学的机会,我们兄妹成绩都很好,人就是欠的,以前有爹有娘,我连基本的算术都做不好,可在当时,我一直名列前茅,妹妹也没让我失望,她不敢让我失望,考不好我会打她。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去帮干爹家放牛,然后可以在他家吃饭,其实人家不缺放牛的人,那只不过是一种怜悯,他是给死人面子,我爸能跟他做兄弟,也算是三生有幸。我从来都不喜欢被人怜悯,那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但对于干爹的帮助,我一直心存感激,所以多年后叔伯们跟他闹了点矛盾,我全都假装不知道,他也是我的亲人,我能做的只有两不相帮。郭德纲有句话说得好:“你别管一个人好不好,就算全世界的人说他不好,但只要人家对你好,你就应该记他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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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年我表面上吊儿郎当,暗地里却是个小书虫,我喜欢躲起来看书,不管什么书,只要是书就行,一个人悄悄沉溺在文字的世界里,那里面有光,是有些人看不见或者不在意的光。原本以为可以一直读下去,因为总听别人说,好好读书的人将来都会有出息,所以读书是我第一个念想,也是一剂精神良药,然而现实有多离奇,没进过炼狱的人不会真正理解。我妈因为不堪负累,承担不起我们的学费,我们兄妹俩只好再次辍学,我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天塌地陷,那种想反抗又不能反抗的懂事,那种想怒吼却不知道对谁吼的无力,我能怎么样?我不能怎么样,我只有默默接受。有时候不是你想挣扎就能挣扎,这中间还隔着一种说法叫有心无力,我渐渐学会了理解和认命。
(三)
辍学后的我,整天无所事事,还是会羡慕背着书包的人,也害怕看见他们,所以我尽量回避。我学着自己跟自己玩,我是只蟑螂,我是只老鼠,我是个小要饭的。我习惯站在小卖部的门口偷看人家的电视,学着里面的人唱浪奔、浪流......,也喜欢望着天空发呆,幻想自己能飞,幻想我是个传奇,一马一剑驰骋江湖,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更没有感情,我只是个孤独的剑客,老子天下第一,老子杀富济贫。我拿着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小人书,一边看一边幻想着天马行空的一切,累了就把书放下,坐在门口望着远处发呆,我想那时候的我,表情一定很忧郁,眼神肯定也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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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明白,原来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开始患病,从医学的角度讲是精神分裂症,通俗的说法就是间接性神经病。那是一种集自卑与失落,孤独与无聊的并发症,综合起来就是心理变态,人常说久病成医,我习惯审视自己,所以我知道自己有毛病。我就是一个心里藏着炸弹,腰里别着刺刀,随时准备跟你们同归于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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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童年的欢乐不多,妹妹自然也是,我们兄妹的感情不是很好,我像条疯狗似的撕咬过她,稍不顺心就会对她龇牙咧嘴,为求让她完美,我竭尽所能的教她一切,最后好像只教会了煮饭。后来又明白,一条疯狗怎么教她做人,我自己都不像个人。于是我后来又想,我曾经那样不知轻重的打她,打到她鼻青脸肿,到底是年少无知,还是疏于管教?我想应该是后者,如果父亲健在,家庭完整,我就不会那么重的打她,也不敢打她,顶多是兄妹间的小打小闹,如果父亲健在,我自然也不会变成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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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是习惯为自己的过错辩解,就好比我现在,明明一句我错了就能概括的事情,偏偏要总结出那么多理由,尽管我后来自责过,但我从没跟她道过歉。我是个不怎么会道歉的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和固执,拒绝让我跟任何人说对不起,可这并不代表我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向来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过去是,现在也是,好的时候人畜无害,恶起来六亲不认,谁离我最近谁倒霉,我是她童年的阴影,她是我一生都不想面对的人,是羞于面对,她恨我不是一个好哥哥。对,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哥哥,她愿意原谅就原谅,不愿意拉倒。想当年她爸爸我爹打人更狠,就为了不准我跟她抢东西,一脚把我从堂屋踹到院里,是像球一样的滚着出去,滚了好几圈,我心里那个恨呐,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爹。
(四)
我们兄妹俩的童年说起来堪比一场武侠剧,从开始的明争暗斗升级到后来的互相攻击,我打她一次她就告状一次,然后我妈打我一次,接着我又打她一次,她告得越凶我打得越狠,不告状挨一次打,告状挨两次,她好像总是打不怕,我也总是不怕打,于是我们就那样没完没了的冤冤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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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到了可以自食其力的年龄,我们兄妹开始停战议和,大家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新奇想法和追求,她选择拜师学艺,我选择浪迹天涯。你去过另一个世界吗?我去过,很长的一段路,领头的老大哥是鬼差,后面跟着黑白无常,我夹在中间,挖煤绝对是世界上最神圣的工作,只有参透生死看破红尘的人才敢做,吃的是阳间的饭,挣的是阴间的钱。我每天跟着那帮黑色的同伴,听他们讲着荤话,拿着铁锹做我该做的事情,偶尔似懂非懂的跟着笑,从那时候起,我已经不再是个孩子,我是个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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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煤只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起点,我后来去过很多地方,换过很多工作,结识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人,吃过不同地方的怪口味。云南人的火腿味道很重,没有四川的腊肉好吃,鱼香菜的口感倒是不错,跟贵州的折耳根有得一比,江浙一带的人喜欢往菜里加糖,北方人的羊肉串跟扎啤倒是很合我口味,是兄弟就续杯,不要问我哪里来,下一站要到何处去,寒江孤影,江湖路人,有人请你就喝,少他吗废话。北方人喝酒的时候好玩,不喝酒的时候不好玩,我挺喜欢他们嘴里那点零碎,你大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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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圈养的人跟父母吵两句就闹着离家出走,把小小的委屈无限放大,哭着说自己被放弃了,想要去流浪。我流你大爷,浪你二大爷,你懂什么叫流浪吗,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你承受得起吗?那种被命运放逐被生活流放的日子你受到了吗?我真他吗羡慕你们有家,你却跟我说你向往自由。我由东向西,从南到北,沿途风景如画,大好的河山,可我只是一个饥肠辘辘的过客,从来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安稳,我也无心着迷,尽管我假装陶醉过。我行走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活着,一个纠结于自己该去哪里,又该回到哪里的人,用丧家之犬来形容再贴切不过,我只是一颗野草,是一朵蒲公英,风吹到哪里我就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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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漂泊的路上感悟生命,探索怎么做人,以及活着的意义。很多人羡慕说走就走的旅程,可当你每次回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那时候你才会惊醒,其实你应该羡慕有家的人,那些丧家之犬有什么好羡慕的?让我感到悲凉的并非游荡的灵魂,也非三餐的温饱,是心无所栖,是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我一直是一个人。我想我需要朋友,但我的心闭塞,世人冠冕堂皇,我也道貌岸然,我走不到他们心里去,也拒绝让他们到我心里来,我好像很聪明,又好像不聪明,时而是个混吃等死的傻子,时而是个踌躇满志的少年,我游走于两者之间,飘忽不定。
(五)
回想那些年,我既无通天的本领,也无惊世的才华,却终日意淫着征服亚洲。那是一个喜欢做梦的年龄,梦里什么都有,梦里富可敌国,梦里发光闪耀,梦里我娶了小宋佳做老婆,生了一对双胞胎孩子,我还跟倪妮有暧昧,我的人生不知道多牛比,你们算个什么鸟?谁的青春不迷茫,谁的青春不狂妄!我很想混出个人样,可笑的是我连方向都找不着,我只会做梦,我只是个愣头青。世界暗无天日,生活晦暗无光,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有的只是机器碰撞出来的声音,咣当咣当的就好像交响乐。我漂泊的岁月里没干过什么像样的事,绝大部分的日子,我都在跟自己较劲,每天做着白日梦,重复着简单乏味的工作,搬砖不能使我快乐,但搬砖能让我活着,所以我必须搬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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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我开始仇视周围的一切,巴不得所有人灰飞烟灭,自己不如意就见不惯别人好,我像是走进了一个迷宫,晕头转向的来回奔跑,我有太多的怨恨。我照过镜子,我的脸我自己知道,太多的不服,太多的戾气和太多的不爽。其实活着有何难?一碗米二两酒,是欲望让人无所适从,我们都太急于想表现自己。有钱人一个个的不可一世口沫横飞,平庸可耻,没钱去死,你为什么平庸?因为这样因为那样,我看着他们显摆,听着他们吹,心里羡慕嫉妒又他吗恨。谁不想努力,谁甘愿平庸,谁他吗不想有点动静?很多人终其一生碌碌无为,很多人颠沛一生一无所有,他们生而平凡,何以为继?能活着就很不错了。我不讨厌正能量,但我已经喝过太多的鸡汤,所以你千万不要跟我讲道理,一句加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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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继承了家父的优点,在居无定所的青春岁月中,我也遇见过一些女人,她们有的惊鸿一瞥,对我一笑留情,有的开门见山,问我仙乡何处,家有几人。我很想跟她们当中的某个人谈谈,奈何我只是一个无根漂泊的野鬼,我给不了她们安定,我能给的只是一段经历和一段回忆,于是我一路走着一路爱着,再一路失去着,我不悲伤也不啼哭,我他吗习惯了。后来我想起过她们中的某个人,也许她们当中的某个人也想起过我,我不介意她们怎么评价我,因为我对她们其实也没有过多的感情,仅是一闪而过的回忆。于我一无所有的青春来说,有没有女人微不足道,尽管我渴望,但我首先要解决的是吃饭问题,吃饱了没事干才有心思想女人。成长的环境造就我可以应付所有困难的心态,我能在绝望中隐忍,能在逆境中生存,但这只是对我个人而言,我无时无刻的提醒自己,我是个没有家的人,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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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一种矛盾体,虽然我清楚自己什么条件,可这并不妨碍我做梦。那些年我一直幻想有个女人肯收留我,把我当成她的全部,有我的地方就是她的世界,然而当她真的出现时,我又有点患得患失,我已经失去过太多次,或者说被嫌弃过很多次。我生命中的光点不多,她是我不闪亮的人生中遇见过最闪亮的人,是她给我阴暗的青春带来第一盏光明,她总是笑,我被她传染,也跟着笑,性格逐渐改变,人也开始有了朝气,没有狗血的剧情,也没有过多的表白,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她一眼就相中了我,我也一眼就相中了她,好像她注定会来,我注定会有。我们一起工作,一起下班,一间很小被她收拾得很温馨的房子,那是我们的世界,是我长大后的第一个家。我没有房子,她说没关系,以后会有的,我没有钱,她说没关系,以后也会有的,我坚信她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是把我从地狱拉回人间的鸟人,会飞的那种,她叫许玲,铃铛的玲。
(六)
人总是在幸福进行时得意忘形,然后满怀期待,开始对生活有了信心,觉得人生有了意义,仿佛空气都是甜的,有人捧着爱着,活着真他吗得劲儿。我们会结婚吗?她总这么问,我笑着说会的,一定会,结婚后生几个孩子?我说两个吧,两个儿子,一个习文一个练武,她说儿子不好,不听话,要生就生两个女儿,然后三个一起欺负我,我又笑了,甜到心底的笑。一个人能爱你到什么程度,就会傻到什么程度,你可以说你想吐,但你应该满意和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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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年轻,所以我们放肆,我们会在发工资的时候大吃一顿,顺便买点平时想买的东西。我们用着同款手机,那是小灵通盛行的年代,她的号码是7911090,后来这个数字成了我的梦魔,一直烙印在我心里,我的余生一直忘不掉。直到现在,我的手机密码,银行卡密码,所有的社交软件,都跟这串数字有关联,有人问过我,为什么你很多密码都是791100,我只是笑了笑,避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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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失去了许玲,我认识了几个新朋友,一群有意思的朋友,他们喜欢喝酒,泡吧,玩女人,我跟在他们后面,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原来人生还有那样一种活法,穷得他吗叮当响还能那么潇洒,人不风流枉少年,大丈夫应当如此,我跟你们走。我抗拒不了那种诱惑,我堕落了,我忘记了那间小屋里还有一个女人傻傻的等着我,我忘记了她不顾一切、只是因为相信我会陪她一起完成我们的理想,我忘记了我不配拥有爱情的青春遇见她是多么幸运,可年轻就是如此,没有人会去想代价,我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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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真相后她假装没事,还陪我吃了一顿散伙饭,之后悄无声息的离开。她把电话关机,不想跟我联系,几天后才发来一条短信:“我们说过永远不分开,但你已经不需要我了,再见。”她换掉了电话号码,从此人间蒸发。我想她当时应该很伤心,她肯定很伤心,我一次次的视而不见,一次次的失信于她,一次次的瞒天过海又一次次的心存侥幸,我掏空了她的心,我耗尽她最后一丝幻想,我终于把她干掉了。你问我后不后悔?我怎么不后悔,我后来肠子都悔青了,我浪费了最好的年华,失去了最好的她,我如愿以偿的把她逼走了,终于不会再有人打电话烦我了,我真他吗的是个蠢货,如果我能跟她好好走下去,人生又会是什么样子。很多年以后,我遇见过她,带着个女儿,模样像她,我们眼神相对又匆匆避开,最后假意寒喧,微笑着道别,心底涌起的是那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七)
许玲的离去没有对我造成多大打击,至少当时是。我辞了工作,沉溺在灯红酒绿的世界里,像一条被人遗弃的野狗,跟着另外几条土狗,无拘无束的在城市里游荡。他们有酒,我有故事,他们有妞,我照单全收,我在那些女人身上发泄着自己的青春,我忘了自己是谁,我一脚一脚的把自己踹向万丈深渊,我自我觉得那也是一种人生,我自得其乐,在充满活力和欲望的岁月里,生命极尽张扬。我们是人渣,我们是臭虫,我们是这座城市里最优秀的青年,我尽量不去想我爱过谁,或者谁爱过我,我无所谓,我有酒有肉有女人,我开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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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复一年的堕落,坑蒙拐骗的成长,我还在喘气,我还能呼吸,所以我还活着。没有人会在乎你怎么活,怎么活都是你自己的事,有的人不要明天,有的人不想未来,这个世界有大把不知死活的人,你去跟他们讲道理?你去跟他们点明灯?他们只顾眼前,因为他们年轻。你跟他聊明天,他说你贼批烦,你跟他谈理想,他问你能不能借点钱。说到底路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与旁人无关,一心想死的人,阎王爷也拦不住,你不用管他,你也管不了。我们看上去是一群人,但我们终究是一个人,很少有人会完全按照别人的指引去走,也没有人能替别人的青春买单,只能自我领悟自我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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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的人渣生涯,让我见识到人性最丑陋的一面,也看见过人性最璀璨的一面,不管在什么地方,天堂或是地狱,人性都可以得到释放。人渣们都善于伪装,他们把仅有的良知留给亲人,把阴险狡诈交给社会。其实他们也仗义,只要你对他仗义,他们也实诚,只要你够实诚,你怎么对他们,他们就怎么对你,或许会有点折扣,不要紧,他们终有一天会回头,因为他们很少有朋友,而你又是个不错的朋友,如果你碰见的是油盐不进的人,那我只能说恭喜,你遇见了人渣中的极品,也就是人渣中的王,不要试图去感化渣王,你不是上帝。他们为了生存可以抱团取暖,为了女人可以冲冠一怒,可以为兄弟挡刀,也可以替女人打架,转过身还可以互相撕咬,他们有自己的信仰,面子和生命一样重要,有时候又一文不值,他们很矛盾,他们也迷茫,那是他们的人生,是你没有去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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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两千年,那年北京奥运会,普天同庆,我没什么反应,我从来不关心国家大事,那些事跟我这种人好像也没多大关系,我只是这座城市里可有可无的人,我关心的是喝酒要多少钱,吃饭要多少钱,开房要多少钱。我算计着我的青春,透支着我的未来,我不知道什么叫明天,更不懂什么是以后,我少年英雄,我气宇轩昂,我英俊不凡,我有酒有肉有兄弟,还有一顿豆花火锅就能哄上床的虚伪爱情,我真他吗的开心,可我累了,真心累了,我闹够了,我突然很想念许玲。
(八)
在醉生梦死的那几年,网吧是我最好的归宿,因为比旅馆便宜。我跟她结缘于网络,在网络游戏里,我们是一对欢喜冤家,她总在电脑那头骂我傻比,我也在这边时不时的骂回去,斗嘴斗出了感情,骂着骂着彼此就有了好感。她觉得我这个人挺有意思,其实我也觉得她有意思,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追着骂我傻比,每次她骂我的时候,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我贱兮兮的高兴着。我后来想,那大概也是爱情,不等同于一夜风流,是跟许玲一样的感觉,她说她喜欢雪,可是南方很少下雪,我突然很想逃离这种城市,去找她,去看看她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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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巧那一年她从湖北老家跑到云南,去找她的闺蜜散心。云南离贵阳不远,我决定见她一面,她也没拒绝让我去,多年的浪荡生涯养成我四海为家的习惯,在哪都一样,再加上年轻无所顾忌,刀山火海我也一往无前,所以我踏上了云南的火车。除了简单的招呼,我跟她没什么话,我们用眼神交流,她不是风月浮萍中人,我也用不着说那么多鬼话。有的人,看一眼你只想跟她睡觉,睡完就想跑,而有的人,只一眼你便开始幻想终生,想跟她生娃,想跟她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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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南呆了一段时间,她跟着我回了贵阳,从此形影不离,也只能形影不离,在她完全陌生的城市,我是她唯一的依靠。也许是出于对新鲜事物的好奇,抑或她天生喜欢冒险,又或者是我太帅,我年轻的时候也确实不错。当她一点点的看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漂泊无根的浪子,一个吃了上顿不管下顿的家伙,我以为她会吓跑,可她留了下来,死心塌地的跟着我,爱上一个浪子,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我自己都害怕面对的家,她不嫌弃,我三餐不定的窘迫,她也奉陪,我何德何能,能够再一次遇见这种女人。她让我想起许玲,可她又不是许玲,她们是两种性格的女人,一个柔情似水,一个刁蛮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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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半年后,她怀孕了,我当时很纠结,心里既惊喜又惊慌,喜的是将要为人父的那种感觉,慌的是我拿什么养活她们,我只是个烂人,到处骗吃骗喝的烂人。我内心在挣扎,我自己跟自己商量,是劝她打掉孩子继续我无忧无虑的漂泊,还是重新做人挑起那份重担?最后我爆发了人生中最大的勇气,下定决心走回正途,我断绝了所有不切实际的交往,认认真真找了一份工作,租了一间比较简陋的房子安置她,我又开始幻想未来,跟以往不一样的未来,一家三口在夕阳下漫步,在林间追逐,在月下听风。
(九)
理想有多饱满,现实就有多残酷,我们相依为命,我们粗茶淡饭。放荡不羁的日子里,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有多少花多少,但现在我是她的依靠,我们精打细算的维持着一日三餐,贫贱夫妻百事哀,生活谈何容易。最艰难的时候,我们只能吃馒头和青菜充饥,我端着食堂里两荤一素的饭菜,想着她在廉价出租屋里啃馒头的样子,我悲愤交加,我强忍着痛苦逼自己把饭菜一口一口的咽下去,我不能倒下,我不能放弃,我他吗一定要坚持,等到发工资马上给她买好吃的,我就那么想着,就那么盼着。我身后空无一人,只能靠自己,没有谁欠我什么,我只是有点恨我爹,想赴黄泉去跟他打一架,也恨我自己,也想跟自己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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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生存已经不易,偏偏她又生病,生活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医生告诉我,要想大人没事,孩子不一定保得住,药物可能会对胎儿造成影响,必要时不排除把孩子流掉的可能,问我保大还是保小,我毫不犹豫的告诉医生先保她,如果一定要有人死,那么最该死的人应该是我。好在孩子命大,手术后一切正常,我忐忑不安的心总算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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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一天天的变化,我们决定结婚,当时租了一辆300块钱的婚车,一件不知道多少人租用过的婚纱,几桌有交情或者没什么交情的客人。我用一场莫名其妙的婚礼,然后莫名其妙的告诉所有人,我莫名其妙的结婚了,她就是我莫名其妙的妻子。我妹曾经跟她说过,我哥配不上你,我们家条件不好,对,你一无所有的大哥确实配不上,可这就是命,是她的命也是我的命,没有什么配不配。一无所有的陪伴,以命相依的跟随,我何其不幸,又何其有幸,这个世上除了你嫂子,没有人有资格叫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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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许玲是我一生的遗憾,那么她则是我一生的愧疚,深入骨髓的愧疚,是感觉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是良心上永远的不安。我从没让一个女人跟着我受苦,我总是很乐意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她们面前,有钱的时候出现,没钱的时候消失,我很识趣,那是我最后的颜面。我是个英雄,英雄怎么可以让女人受苦,英雄怎么可以那么不堪?跟许玲在一起时,我们都有工作,自然不会被生活打倒,跟花天酒地的女人在一起时,我们各有所图,我也没有任何的负罪感,唯独对她,我一直有一种深深的自责和内疚,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十)
我们跌跌撞撞的活着,像一对亡命鸳鸯,没有时间去想以后,只计较眼前的温饱。对于生活,我觉得自己有资格吹两句牛比,我见过流浪的狗在深夜觅食,我也做过流浪的狗,可她同样有资格,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定还要勇敢。我们一起在泞泥中爬行,我以为她会受不了那种煎熬而崩溃痛哭,可当我每次回头,她都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无所畏惧的眼神,一副谁怕谁的嘴脸,像是在无声的调戏我,你还有什么花样?全都使出来,老子陪你疯,这就是她,一个看似柔弱却内心坚韧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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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是有福人家的千金,三姑六婆宠着的宝贝女,是我让她看见生活最不堪的一面,是我让她体验了什么叫生不如死,她越是义无反顾的跟着我,我心里就越不是滋味,我想好好的照顾她,可就是照顾不好。我有心无力,我惭愧难当,我想过去死,我他吗就应该去死,事实上我们也赌气一起去死,我撵过她,我叫她滚,我不想让她跟着我风餐露宿,她原本可以过得很好,只要离开我,她也假装离开过,躲在某个角落,等我去找。我怎么会舍得,我们已经不是两个人,是一个合体,她是我患难与共的老婆,是我相濡以沫的妻子,我发了疯的吼她,也会发了疯的找她,我所有的气话都只是对自我否定的一种拷打,我爱她,可我没钱,我连个家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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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快要出生时,我们为了省钱找价钱便宜的那种接生婆,医院的费用我们承担不起,生活不是你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孩子怎么也生不出来,我在她身边看着她满头大汗痛苦的样子,我手足无措,接生婆也慌了,后来实在没办法只能送去医院剖腹,医生让我下楼交钱,我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我求医生先给她手术,我会去想办法,于是我踏上了借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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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谁会借那么多钱给我,我从来没有求过亲戚朋友,从来没有,我穷但我孤傲,我说不出低三下四的话,我跟别人借过钱,但那种口气不像是借,倒像是跟人家要债。然而那天,我求了表哥表嫂,我想了很多套台词,卑微到骨子里,我从没那么卑微过,恐怕禽兽听了都会动容,可笑的是我只是把自己感动了。能随意开口的没有钱,跟我一样穷,有钱的又不肯借,至亲的人说了也没用,她们自身难保。我没有理由去责怪或者怨恨任何人,我只是对自己很失望,为什么我想好好活,我也试着重新开始,可偏偏就是活不好。
(十一)
在无计可施无人可求的情况下,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也给她妈打了个电话,如果我有什么事,有人给我善后,有人接她回家。人在最绝望的时候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犯罪,我把菜刀藏在衣袖里,准备出门大干一场,谁会成为受害者,他或者她是不是很无辜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不想要谁的命,我只想弄一笔钱接我老婆孩子出院,当然如果他不反抗的话。我想起一个名人说过的话:当你走投无路的时候,你还有最后一条路走,杀死贪官污吏以正清自己,记住,那并不可耻!可谁是贪官污吏?我只有对某个倒霉的路人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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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躲在屋子里一遍又一遍的审问自己,这么干到底行不行,我的灵魂反复质问我,你还有退路吗?干吧,如果成功并且顺利,你就把倒霉的人供在心里,每天晨曦一炷香,恭祝他全家老少福寿安康,如果失败,你可以对审判你的人说,你并非是为了自己,你于受害者有罪,于你良心无罪,如果人真的有心,他们应该会体谅你。当我狠下心将要出门的时候,一个朋友传来消息,你妹妹去了医院,把医药费给了,你老婆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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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下衣袖里的菜刀,欲哭无泪,我一直不想面对她,选择性的遗忘我还有这么一个妹妹,我有意或者无意的逃避跟她的联系,看见她我就想起自己发疯的样子,所以我情愿选择犯罪也没脸去求她,只要她在婆家过得好就行。我不是个合格的儿子,也不是个合格的大哥,更没有脸说自己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或者父亲,我只是个生来不幸却又不值得同情的杂碎,我本想着改变一切,我本想着把一切做好,可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从来不怕别人对我不好,我就怕别人对我太好,欠人钱财可以还,人情怎么还?我在乎颜面,却颜面尽失,我自视清高,却狗屁不是,我不想低头,可我连腰都直不起,我哪里是什么英雄好汉,我只不过是一条穷途末路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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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出生时还有过一段插曲,接生婆等了一天,以为我不会再回去,我放弃了老婆孩子。她以替我们缴费为由威逼利诱,趁着孩子他妈迷迷糊糊的时候把孩子抱走,想光明正大的拐卖人口,我妹追上门抱孩子的时候,她把我一顿臭骂。我后来才听说,实感羞愧,不过心里没有一丝的怨气,她们母子平安我高兴还来不及,我没功夫跟她生气,骂就骂吧,我也该骂,她骂得越狠我心里越好受。她不是个好人,她唯利是图,可我还是想谢谢她,谢谢她帮忙把人送到医院,谢谢她照顾我儿子,她多多少少也算得上是我半个恩人。
(十二)
人生有多荒唐,你听我慢慢讲。孩子的出生加重了我们的开支,我只能勉为其难的支撑,看着襁褓中一脸无辜的家伙,我既开心又惆怅。房东是个老酒鬼,见了我就说恭喜,生了个大胖小子,然后习惯性的问我要一块钱去买酒,我给过他很多次,每次都假惺惺的对他笑着,心里却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你恭你爹的个尾巴,喜你娘的个腿,我他吗都快愁死了,一袋尿不湿几十块,几天就没了,老子为了省钱烟都不敢抽,你还好意思问我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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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于生计,我们决定把孩子给他奶奶带,然后一起外出找事做,我联系了多年前认识的一个女性朋友,帮她找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好坏且不论,暂时先安定下来再说,只要她安稳,我一个人好办,我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想法是好的,年轻人之所以是年轻人,就是他们总是天真的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半个月不到她就跟我哭累,那不是人干的活,你看看我的小手,我腿疼,我腰疼,我哪哪都疼,好吧祖宗,我投降,你是对的,咱不干了,爷再给你找一个,先离开这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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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找什么像样的工作,国家机关?别闹了,我们这样的人去了是给国家添堵,除了工厂就是服务员,没文化的人就是这个命。可她不想认命,她也确实做不了,她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我总不能以我的标准去要求或者命令她必须听我的。既然你不想接触阳间的人,那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阴间的鬼,从现在起,我带你闯荡江湖,我们夫妻一条心,同生死共进退,就算前面是万丈深渊,你不怕死就跟着我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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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花世界混迹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走投无路的孤魂野鬼,他们大多经历过生死,领教过绝望,所以他们白天是人,晚上是鬼。同样的端茶倒水,同样的擦桌子扫地,KTV的服务员跟餐馆的服务员总感觉有什么不同,进了染缸,你是白的别人也会说你是黑的,你能做的就是不要解释,越解释越黑,要想在那种地方生存,又不想当兔子,那你就要学会怎么打猎。我开始教她人情世故,我教她尔虞我诈,我教她认清楚什么是猎人什么是兔子什么是鹰,我教她怎么摆正自己的位置,我把一肚子的坏水和毕生的精华全部灌输给她。她是我老婆,不是我提上裤子就忘的路人甲,我不可能让她变成兔子,我一步步的教她怎么成为一个猎人,我在乎的不仅仅是我仅存的尊严,也是一个男人最后的底线,我是个烂人,但还没烂到什么都不在乎的地步。
(十三)
她是个人才,敢打敢拼,什么东西一教就会,她学会了处理各种各样的麻烦,学会了怎么保护自己而又不得罪别人,学会了怎么利用兔子抓鹰。终于我不用再教她什么,她已经是个老江湖,不需要我再给她出谋划策,没有人能占她便宜,她比鬼还要精,因为她跟我一样已经是个鬼。我羞愧的感觉到,我入道十年不及她一朝入道,似乎现在是她带着我闯荡江湖,江湖是什么?我自己都没混明白,她好像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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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有过转变,退出了纸醉金迷的世界,开始跟朋友经营网络游戏,在游戏里倒买倒卖,巅峰时期一个月也能赚个好几千,以贵阳的薪资水平来说,不比很多人差。她的工资和提成也跟了上来,连老总都在会上表扬她,私底下还请我们夫妻吃饭,以诚相见的拉拢,其目的无非是担心她们这些精英会被人挖走。兔子有的是,猎人却是千锤百炼万里挑一,那么多领班,能真正站住脚的没几个。是的,我们有钱了,每个月加起来一万多,再也不用受生活的苦,我们胡吃海喝,我们瞎几巴享受,鸡鸭鱼肉随便造,不差钱,我们玩命的吞食,我们已经是这座城市的主人,以前吃不到的不敢买的,过去受过的那些苦,现在通通他吗的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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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后来还有了房子,我们有了家,我不再是无根漂泊的浪子,我开始咏叹岁月静好,未来可期。我还是她父母眼中的大好人乖女婿,我收起所有的恶毒和自私,尽情地扮演老实人,我喜欢老丈人递过来的烟,我喜欢丈母娘夸我的样子,转过身又假装生气的指责她总是贴娘家。我也有过担心,这样无节制的享受会不会只是短暂的奢侈,在我们虚无缥缈的一生中,会不会再一次被生活刁难,可我还是很少阻止她,她开心就好,我所能拥有的都可以给她,只要我有,更何况她比我优秀,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欠她的实在太多,如果能给她全世界,我毫不吝啬。我们也吵架,有几次气得想动手,最后都收了回来,她所有的蛮横无理,跟她的不离不弃比起来,我没有下手的底气,用她的话说,能找到她是我祖上积德,她的样子不可一世,语气极富喜剧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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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过了几年,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我把他接到身边,开始跟我们一起生活,一家三口终于团聚,我们在夕阳下漫步,在马路边追逐,我们还经常出去旅游,祖国的山川河流,美不胜收,这曾是我魂萦梦绕的生活,现在终于实现了。可能是跟父母接触少的原因,孩子有点胆小,我试着鼓励他变得勇敢,让他变得自信,我用了很多种方法,甚至不惜怂恿他跟同学打架,当然是那种先欺负他的同学。他老爸从小没了自信,变得少言寡欢,我不想他步我后尘,如果我能影响他,我希望他学到的都是好的一面。
(十四)
目光短浅的人注定没什么作为,虽然我一直很小心,但小心过头了就是怂,我没有经营理财的头脑,我虽然总想着干点大事,但我习惯性的安于现状,习惯性的满足,我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我被生活镇压到有口饭吃就很开心。我应该明白打游戏不是长久之计,世界在变,什么都在变,腾讯公司不想再看到我们这种人利用游戏获取生存的权利,决定出手整治,针对性的修改游戏交易方式,遏制我们垄断市场,缩短我们的空间,游戏开始变得萧条,从此人人不再依赖中间商,我们这种人能占的便宜越来越少,我自欺欺人的坚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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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没日没夜的守着电脑,假装繁忙,可结果不会骗人,我能拿出来的钱越来越少,心里渐感失落,人也开始卑微,我失去了跟她平起平坐的资本,她看起来越来越像女强人,而我越来越像个废物,我,枉为男人。事业上的顺利让她的性格有了改变,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强势。我终于明白,她不再是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一脸无辜的黄毛丫头,我也不再是她的信仰,她已经强大到不需要谁保护,尽管我们仍有爱意,我们仍有感情,但我们的身份不再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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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地位上的落差唤醒我可悲的尊严,我自卑自惭且愤怒,我开始跟她大吼大叫,她也不遑多让。我们闹过几次离婚,吵得惊天动地,最严重的时候我离家出走,她发疯似的到处寻找,用尽一切可联系到我的方式寻找,回去时看见她哭得像个孩子,那一刻我清醒的感觉到,她是爱我的,我是她的亲人,我是她的丈夫,我是她的期望,我羞愧的意识到,我对她是愧疚多过于感情,她是全心全意,我一直有所保留,我甚至还一度精神出轨,在网上寻求安慰,想在摸不着看不到的女人身上找回一个男人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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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不休,再和好如初,继续维持我们阴盛阳衰的家庭。我试着再一次改变自己,期间也做过其他工作,奈何都是雄心勃勃的出去,最后再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失意而回。于是我继续打游戏,用游戏里微薄的收入来麻醉自己,我隐约的感觉到,那样下去我早晚会失去她,失去那个家,可我泥足深陷,烂得都拔不出来,我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她的付出,妄想着她这辈子都舍不得离开我,我们就那样终老一生,我们会儿孙满堂。
(十五)
尽管她的强势和付出让我无地自容,但我仍有自尊,虽然听上去可悲可叹又可笑。我拒绝参加她的同事聚会,我见过人心是什么样子,我能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出那些人对我的藐视,我能从他们的眼神中读懂某种微妙的想法,一个失意的人,尤其是男人,不值得尊重,也不配得到尊重,我还是喜欢那帮穷兄难弟,我反感眼前的这些人,我一直不想让她扫兴,可我总是借故托辞。我开始封闭自己,眼神渐渐迷离,表情渐渐凝固,笑容也越来越少,一脸的不自信,我像条落水的狗,我就是条落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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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失败引发我埋藏的旧疾,我又开始变得脾气暴躁,性格也越来越暴戾,孩子的欺骗更是让我怒不可忍,所以孩子成了受害者。他每撒一次谎我就罚他一次,罚到后来改为直接动手,打得最严重的一次屁股好几天才消肿,我用毛巾给他冷敷,我把那根打在成年人身上都会觉得疼痛的棍子从窗户抛出去,然后一个人站在窗户边发呆,我在自己审判自己。看看屁股肿得像西瓜的儿子,想起他鼻青脸肿的姑妈,我他吗到底是什么人?我为什么总是要伤害至亲的人,我为什么总是把怨气发泄在他们身上,我恨不得有人从背后给我一刀,了结我苟延残喘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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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装疯卖傻的活着,恬不知耻的逃避现实。她的工作开始下滑,家里的开销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意,我所担心的事终于应验了,我知道是时候了,那一天早晚会来,我等着。终于也还是来了,来得那么早,来得那么猝不及防。当她用极为冰冷的语气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眼神是那样的陌生,表情是那样的镇定,她从没那么冷静,以前所有的咆哮都只是试探,真正的离开不需要争吵,我知道这一次我们到头了,报应呐,我终于自食恶果。我没有勇气质问她为什么,所有的答案都写在岁月里,十年了,人生有几个十年,这十年她对得起我,是我让她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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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有争吵,这一次不需要争吵,我只是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声,好。我佩服自己的冷血,也痛恨自己的冷血,事实上我心如刀绞,可就是不想表露出来。她开始跟我谈条件,离了之后怎样怎样,我说,都行。她累了,我也累了,她在我身上看不到未来,我能给予她的也仅仅是一事无成的包容和退让。那些年我尽量包容她的蛮横无理,她陪我走过最难的路,她是我同甘共苦的妻子,她有资格对我大呼小叫,我都可以忍。可生活不是这样,这不是农耕年代,男人种田女人做饭,守着黄天厚土,看着云卷云舒,偶尔打情骂俏平平淡淡的就能过一辈子,这是感情追不上发展的时代,人们不再满足于温饱,外面满大街的奔驰宝马,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攀比,我们身处其中,如何安身立命,怎能独善其身。
(十六)
很多人总喜欢自以为是,我也同样,事情拖了几天之后,我开始拼命回忆她的好,回忆我们有过的争吵和欢笑,回忆这十年走过的风风雨雨。是啊,我怎么会愿意?我可不可以不愿意?我为什么要说好,好他吗什么好?于是我试着挽回,我放下所有的骄傲,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求大人原谅。许玲走的时候我没哭,我爸死的时候我没哭,这半生过来我都没学会怎么哭,但是那天,我哭了,哭得像个傻子,我终于理解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她为什么会哭,哭得那么伤心,原来害怕将要失去一个人,那种感觉真的很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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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意已决,我无可奈何,什么叫失望透顶?我想她对我就有那种感觉。我一直以为,这些年都是我在忍着她让着她,而她何尝不是一直忍着我包容我相信我,十年的不离不弃,我有什么脸面跟她谈感情。我把大部分生活的担子压在她身上,转过身还去跟她要求公平,讲求尊重,如果我能重新站起来,她就会是原来的样子,跟在我屁股后面,小心翼翼的拽着我,我说往东,她不会往西,我是她的英雄,我是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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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埋了自己,得到应有的报应,怨天怨地也没理由怨她,我他吗活该,我咎由自取。可我还是不想失去,也舍不得失去,我乞求她留下,给我一点时间,我离开,我滚得远远的,我一个人滚出去,活不出个人样我就不回来,如果我能回来,如果我还可以重生,我们继续好好过下去。我虔诚祈求,她心如死灰,所回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深深插进我的心脏。她要的是自由,她要的是解脱,她的眼界已经打开,她看到了不一样的光明,她有了新的追求和理想,那个理想里没有我,我跟她早已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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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了她自由,我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我已经没有余力去挽留去乞讨。协议离婚时我只有一个要求,孩子的抚养权,那是我生存下去的最后希望,如果失去你,还要再失去孩子,那么我生有何欢。没有互道珍重,从民政局出来我们各奔东西,这是生活不是电视剧,我们没有勇气说再见,或者懒得说再见,我们好像成了仇人,我仍旧爱她,也恨她,爱得那么轻微,恨得那么无力。我说过我们是百世的夫妻,你笑我没事就喜欢装比,可笑吧,曾经爱得死去活来,那么的刻骨铭心,最后还是天涯两别。我想我余生都不会再娶,你想嫁你随便嫁吧,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接纳任何人,那种撕心裂肺寸断肝肠的感觉,一生有过两次,够了。
(十七)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新生,我也开始了自己的生活,人总得活下去吧。后来,我再也不打我儿子,顶多是口头上的威胁,上次考试不及格,自己填假分数骗我,忍不住又敲了他几下,之后再没打过,始终不忍再动手,气不过的时候就叫他滚一边去,看不到打不着也就懒得生气。我开始跟他讲道理,一些是似而非的道理,我想他应该听得懂,或者以后会懂,我学着做一个合格的父亲。我开始谋划生计,想着下一步该做什么,闲暇的时候还是喜欢一个人独处,在我的生命中其实也没几个朋友,所以我少有交际,这也挺好,符合我好静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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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半年后,我跟她有了一些联系,多数是关于孩子,我劝她们母子多联系,以免将来儿子性格叛逆。孩子的奶奶教唆他不要理会他妈,他妈不要他了,我惭愧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亲人,语重心长的跟儿子讲:“别听你奶奶的,你有妈,她打电话你要接,她来看你你要叫,她是你妈,一辈子都是,不是你妈不要你,是我跟你妈出了一点问题”,儿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是啊,不是你妈不要你,是你喜欢作死的爹无力撑起一个完整的家,你妈很好,好得不能再好,我这辈子干得最漂亮的事就是娶了你妈,她是我一生又爱又恨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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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所有的灿烂,最后都会归于平静,我只是个喜欢念旧的废物,喜欢在自己的记忆里寻找快乐和痛苦。很怀念曾经的自己,一身孤勇了无牵挂,身无分文也敢浪迹天涯,那是怎样的一种活法,今朝有酒今朝醉,别人的媳妇也敢睡,野渡无人舟自横,饭香扑鼻渐黄昏,酒还没喝,我他吗自己先醉了,每次都这样。我装比的样子还是那么浮夸,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不着调,不管过去多少年,我都是那个你斜瞪眼、嘴含着笑、用一口带着湖北腔调的贵阳话骂的:“傻比”。不介意的话,来世我们还做夫妻,你做男人我做女人,我们换过来,你选择杀人放火,我帮你销毁证据,你穷得沿街讨饭,我拿个碗跟着,我们不离不弃,我们生死相依,我保证不跟你离婚,我以我们十年感情的名义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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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了会是什么样子?我自己无所谓了,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以前害怕失去你,现在我已经不用怕了,我他吗什么都不怕了。我早就死了,死在你走的当天,死在无能为力的挽留中,死在支离破碎的回忆里,我现在就是一副臭皮囊,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我还有什么值得留念?我在等,等自己断气,也等着看你断气,等一把大火把我们烧成灰烬。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儿子,我可能给不了他什么,我没有翻天覆地的本领,我只是个平庸而渺小的男人,以后的路还得靠他自己去走,我祈求他一生少经风雨,哪怕折我二十年寿命。他的鼻子像你,眼神像我,那是我们共同的印记,是我们十年风雨的结晶,我豪赌半生,赔得倾家荡产,输了自己也输了你,儿子是我唯一的战利品,我深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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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经历过绝望,见过死人的人不怕死,区别是怎么死,我想我们都会不得好死。我诅咒你下半辈子桃花泛滥却无人可交心,最后跟我一样惨死于心碎,你肯定说随便,对,那是你的性格,有脾气,老子喜欢,我他吗一直很欣赏你,你曾是我气得吐血又爱到不行的人,你不错,确实是不错。好好照顾你自己,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我们黄泉路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