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小偷,抓小偷”一个锦袍公子发疯似的朝我逃离的方向叫喊。
我手紧紧攥着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湿漉漉的手心洇潮繁复的花边,狭窄的巷道里人来人往。我边跑边喊道:“抓人伢子,抓人伢子……”稚嫩的声音如炮竹般在人群中轰然炸开,众人纷纷伫足,我乘机钻进人缝里,刚好凑热闹的人群遮住我小巧的身子。
天黑之前,我一定要赶到北郊的破庙里,我要带着重病的母亲去看大夫。
这条街我流浪了半年多,每条巷子的边边拐拐我都门儿清。左兜右转,我麻溜地钻进一条堆满杂物的巷子里,将大筐罩住我瘦小的身子。
枯木被踩断的“卡吧”声,谩骂声越来越近,我的心砰砰直跳,掌心被荷包中的银子铬得有些麻木。我忍着令人作呕的垃圾味,竖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小兔崽子,你快出来,我看见你啦!”粗野的咆哮声在深巷回荡,接着是泛着酸臭味的陶罐“噜噜噜”滚到我的脚边,我的心拧成一团冷汗淋淋。
“哐啷”一声,他狠狠地踢倒杂乱堆积的破筐,筐中的垃圾沿着我的发一股脑流满全身。我的口中、鼻中全是浓重的恶臭,一阵干呕,我忙紧紧憋住气,就怕自己发出一点点声音。
我一遍又一遍地盼着他早点离开,母亲还在庙里等着我去救她。
那人终于淬了口吐沫,骂骂咧咧地走开。
等那人走远,我抹了把脸上的土,偷偷溜出巷子朝城外跑去。
穿过一片乱草齐腰深的荒郊,隐约可见一座残垣断瓦的寺庙隐在斑驳树影之下。我用力推开厚厚的门板,古老的铜环在破门上发出“哐啷”的撞击声,在寂寥的荒野显得异常诡异。
母亲正躺在冰凉的地上,发髻零乱,衣衫褴褛,紧闭的双眸在苍白的脸上毫无生机。
我心中一酸,跪在母亲身旁轻呼道:“母亲,母亲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她的眼角微微颤抖,努力地睁开眼睛,见到是我唇边露出一丝笑。
“母亲”我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无声地坠落,握紧她纤细的手,真想留住她不断消失的生命。
母亲无力地回握着我,她的另一只手伸进单薄的衣衫,摸索半天终于掏出一块巴掌般大小的玉佩,轻声道:“这是你父亲给我的定情物,这些年无论多艰难,我都一直将他留在身边。”她唇边荡着笑,眸中透出异样光彩,似在追忆那段幸福的往事,又像穿过时光流年温柔寻望某人。
那块羊脂白玉被落日余晖耀出清冷,高贵的光芒,在破旧的寺庙中显得格格不入。我大吃一惊,长这么大,母亲从未向我提起它。那是一块质地剔透润泽,雕工精美的凤凰涅磐玉佩。
“若云”母亲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
我歪着头将耳朵凑近她,她呼吸越来越急促,唇瓣一张一阖:“去……去找你的父亲……独………独孤城……”说完她的手无力垂下,光滑的玉牌从她削瘦的指间滑落,发出悠悠的光泽。
我扑到母亲怀里,紧紧贴着她慢慢变冷的心窝,泪流滂沱。我从未见过父亲,只是偶尔听母亲提起他,现在母亲不r在了,我该怎么办?
我绝望地将头深深埋在膝间,大声哭起来。哭累了,哭乏了,不知不觉便已睡去。梦中我见到了母亲,她在迷雾萦绕,碧草银花丛中,一直柔柔地望着我,浅浅地笑,恬静,美丽。
我正要伸手抓她,而她却如行风流水般飘然离去,徒留我一人在荒山野林中寻觅挣扎,猛然惊醒却发现是梦魇一场。
母亲才三十岁出头,本该过着相夫教子,伉俪情深的幸福生活,但这么多年她却无依无靠,受尽苦楚。
往昔如梦,那些曾经艰难的日子里,母亲靠出卖自己的绣品养活我。每每夜深,我从梦中醒来,仍见母亲在一虫烛火下低头缝织。母亲织的花鸟虫鱼远近闻名,多少绣坊,衣馆都纷纷前来预定,也正如此,起早贪黑的劳作令她过早衰老,三十岁不到鬓角已染满白发。
触及那块玉佩,它带着微微凉意浸入我的肌肤。这是母亲生前留给我的唯一物件,我要好好保存。
母亲极少谈到父亲。记得在我垂髫之时。村里的半大小子常常围着我,骂我是野种,没有爹爹。我只知道“呜呜”地哭,发抖的身体如此无助。母亲匆匆跑来,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她微颤的身体为我挡住所有屈辱。从那以后她就告诫我,远离那些坏孩子,我默然点头心中却不服。
童年的岁月里,没人和我玩,我是孤单的,寂寞的,我没有兄弟,也没有朋友。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性子越来越野,我常常背着母亲和那些骂我的人打架。
全身沾满污渍,我偷偷的脱去;鼻青脸肿却无法瞒住母亲,她总是抹着泪儿,哑声问道:“疼吗?”
柔软的湿毛巾一碰到猩红的伤口,如针扎般疼,我倒吸着凉气,安慰母亲道:“娘,没事儿,他们被我打的更惨。”母亲心疼地瞅着不断外渗的血,自责道:“都是娘没用,没有护好你,你毕竟是女娃,虽穿着男装,毕竟力气没法和他们比,以后还是离他们远一点儿好。”
我怕母亲伤心忙道:“娘,我知道了!”
母亲偷偷扭头不再言语。
半年前,母亲身体突然变差,她执拗要带我去汴京找父亲。连日的舟车劳顿还沒到汴京她便病倒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人,我又该怎么?
翌日,我从锦囊中拿出十两银子,将母亲葬在寺院旁,背起几件破衣衫朝汴京方向出发。我要找到父亲,质问他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曾来看母亲?
午后,日头炙热,白练如刃,一日都没有进食,我全身无力,脚似踏云,身似坠谷般在熙攘的人群中蹒跚。破衫难遮体,脏发簇成结,路人见我这般脏兮兮模样纷纷掩鼻远离。
天空忽传一阵惊雷,乌云泼墨般淹没整个天际,狂风肆虐,雨水滂沱,旋出层层涟漪,打湿我的衣衫,抽去我身体里所有的气力。
天地相连处,唯见密林大雨,寒冷黑暗瞬间将我包聚,密密匝匝的雨珠瓢泼般在我眼前落下,模模糊糊见有一辆马车徐徐而来,我正欲伸手招停,身子一斜,便缓缓倒下去。
昏暗中,我隐隐听到低低的交谈声:“他怎么啦?”
“并无生命之忧,只是劳累过份加伤心所致,公子您不用担心!”
我的头如炸裂般痛,眼皮又重又涩,迷糊中我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