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沛珈
到了冬至,江南的阳光依然充足。漫步湖边,不知不觉陷入往事之中。
荣是我儿时的好友。我们相识十二载,一高一矮形影不离,腻在一起也有六年的光景。荣高高的个子,精致的瓜子脸上一对好看又灵动的丹凤眼,一副金丝边框眼镜越发衬出她的文雅。论读书,荣更胜我。我最看荣拿着尺子和铅笔做算术的模样,有着超越了她年纪的沉着和冷静。而我只爱文科,只爱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因为惧怕数理化,还在荣的怀里哭过鼻子,怕我跟不上荣的步伐,荣捏着我鼻子说:傻瓜。荣爱画画,一休哥、葫芦娃,在她笔下活灵活现,好像她有用不尽的才华一样。荣说她将来想当设计师,做好看的衣服给她爱的人穿。我缠着荣,要她答应日后一定给我做。我们碰鼻为誓。誓言终究没有实现,荣为了母亲的愿望,为了前程,学了会计。
走过初中部对岸的河就到了荣的家,几间瓦房一片池塘,一派田园渔家好风光的景致。荣父荣母承包了河塘养鱼。我经常去蹭吃,运气好还能看到荣父拉着渔网出船打渔。出船几乎是在晴天,波光粼粼的河面,荣父站在渔船上用力挥着臂膀,往河面撒下一片网渔,网在阳光下射出一片金色的光。那场景就像是一幅水墨画,我在岸边看着渔船渐远,荣父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眼前。
站在河边,我眺望着远方,淡淡的鱼腥味,伴随着一阵凉风徐徐而来。等那个黑点慢慢靠近,就知道是荣父鱼虾满筐的回来了。他脚上黑色的大胶鞋发出“蹭蹭蹭”的声音,一旁的白色网箱里鱼虾跳跃。船靠上岸,荣父笑得脸上开了花:“二丫头,给你煮鱼汤喽!”
我嗜鱼,听到能喝鱼汤,馋虫在肚子里一阵一阵的翻滚。真想跳到他身边叫声“二爸”,可憋到今天那句“二爸”也没能叫出口,也始终没有机会了。有些人有些事,错过就是一生的遗憾呢!
荣父娴熟的收拾好鱼。荣在一旁生土灶,只见她捧了一堆树枝和几捧干柴,"嚓"的一声点燃了火柴,干柴上串出火苗,火势越来越旺,一会铁锅热了起来,冒着干烟,荣往锅里舀了几勺菜籽油,瞬时锅里飘着香味。我坐在灶门边往灶膛添柴火,红红的火苗烤的我额头发烫。荣父哼着老歌,快速往锅里丢几颗野葱头,说能去腥提味。乡下人的幸福全在日子的油盐里。鱼下了锅滋啦啦……一阵响,放上大半锅水,盖上锅盖慢火熬汤。
"煮鱼汤,要一次放足水"荣父边往锅里加水边说。大火煮开后收火,慢炖。等屋子里飘着鱼香时,汤就好了。不一会大碗鱼汤摆在我面前,淋上香油,把嘴抿成O型,吹出一道波纹,奶白奶白的汤被“咕嘟、咕嘟”一口一口的喝下去,满嘴地知足。
一个周末的早晨经不住我的纠缠,荣的父亲终于答应带我一起上船。我怕冷,上船那天把自己裹成了“粽子”。小心翼翼地走在船甲板旁边,荣父的大手一拉把我拉上了船,荣轻盈地跟随其后。我们仨就这样出船了,我兴奋地在船尾放声大喊。荣父一边摇桨,一边说:“二丫头,坐好。别撒疯!”我被荣拉着倒在她身上,嘴里还在唱着“洪湖水,浪打浪……”
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坐上渔船,后来再也没有上过这样的船。
吃不完的鱼,荣母都腌起来。煮饭时切上一条咸鱼,放在饭里一起蒸。煮熟后揭开锅盖,饭香鱼香四下弥漫。配上一碗酸菜汤,说它味比琼浆液,也不为过。那香味至今难忘。
往荣的家里的路要经过一条黑黑的林道,边上就是煤场,经久不用已经荒废了。煤场四周密密的种着水杉树,把煤场围在中间,阳光很难透进煤场,几乎终年都是阴阴的。盛夏的时候附近的老人们,三三两两地相跟着,去乘凉、说话,也不为奇。听荣父说煤场里有蛇,这种冷血、可怕的动物终究打破了,我们想去玩耍的冲动。直到有一天,荣神秘地把我拉到一边,从书包里掏出六条鱼干说:我们去煤场烤鱼,两人才相跟着第一次走进煤场。
进到煤场才发现,真是个好去处。虽然阳光透不进来,可水杉树形成了天然的屏障,隐蔽极了。树叶在微风中"沙沙沙沙"地响,知了在树上唱歌,悠悠地缓缓地,仿佛隔世般逃过炎夏。
周围都是松松软软的树枝,为我们准备好了似的。我把捡好的树枝拿到空旷些的地上,堆成个小土坡再拿火柴引了火,草堆燃起来。加上些树枝,等树枝都裹上火苗,就成功了,不时的添些干柴就好。荣在一边仔细的收拾偷出来的六条鱼,认真的样子不亚于对待模拟考试。荣用剪刀一点点剪掉鱼鳍,慢慢剥离鱼肚子上的一层薄薄的黑皮,露出了红亮红亮的肉来,我找了细细的竹枝,沿了鱼尾的中脊线,慢慢的签进了鱼的身体。穿过整个身体,再从鱼盖处签出竹枝,拿着竹枝的另一头,在串着火苗的火堆上烤着,不时翻动翻动,以免烤焦了一面,随着滋啦滋啦的冒油声,鱼的香味一点点被激发出来,盘旋在我和荣的头顶,挥之不去。待鱼将熟未熟时,在鱼的两面涂上盐巴,放回火上来回再烤一会,盐巴在高温作用下化在鱼的表皮上,合着鱼肉发出独特的香味,让我和荣早已馋涎欲滴。
烤好的鱼趁着热吃,才最香。一边呵着气一边把撕下来的鱼肉丢进嘴巴,唾液包裹鲜嫩的鱼肉,一点木柴香,在嘴巴里留一会,再轻轻一咬,一个字:"香"。慢慢一点一点的吃,才能品味出这烤鱼的滋味。我们坐在地上吃着笑着闹着,看着日头渐渐落到了西山下。
后来的后来我们如蒲公英散落在了天涯,渐渐失去了联系。人海茫茫,不知曾经的煤场是不是已经荒草丛生,可那条船和船上的你像永不凋零的花开在了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