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星期天下午,当我拆开快递那一刻,发现是一本特别薄的书,只有115页。而自己恰恰喜欢的是那种厚厚的书。忽然间,有点悻悻然。不过,所幸是加缪的作品——我期待已久的《堕落》。
据悉,《堕落》发表于1956年,加缪曾经想把小说题为《当代英雄》。小说《堕落》的发表,实际上是对萨特为代表的存在主义知识分子的一种质疑。
有评论说,《堕落》是加缪的自述、忏悔或者清算。奥利维尔·托德曾有一次问萨特:“这位德国血统的知识分子兼加缪的资深对手,请说说加缪的哪一部书最深得你心?”萨特回答说:“《堕落》,因为加缪在这本书里把自己隐藏了起来。”
哈哈,我看了萨特的回答真的想笑。宛若他收到了一个别人为他量身定做的炸弹时,还夸赞这包装如此精美。我不免为萨特这滑头式的高风峻节惊叹!这或许是一种为打造避风港而随机应变的智慧吧。
此书是一本单项对话体中篇小说。也是加缪最后一部中篇小说。内容以一位名叫让·巴蒂斯特·克拉芒斯的律师的口吻进行叙述。
《堕落》文风极其辛辣、讽刺、荒诞。诚然,这确实是一部耐人寻味的深邃之作。
初看前几页时,并没有吸引之处。我像是一个挖宝人,怀着不甘及贪婪的心情继续读下面的章节。
浓浓的宗教味扑面而来。我忽然明白了加缪这本《堕落》正是以《圣经》里所言的堕落、忏悔为主旨,而展开的陈述。
看过加缪手记的人都知道,他是不信教的。可兜兜转转,他还是绕不过基督教的思想。可能源于他幼年时的经历吧。那时,加缪家里很贫穷,他外婆想让加缪能更好地生存,送他上教理课并接受洗礼。也因为那时,不信教的人时常会被排斥在外。外婆只是想务实一些,她本人也不信教,因为穷没有资格。
抵达成人世界后的加缪,遭遇了战火纷飞的时代。杀戮、死亡、不公正、善良蜕变,恶意横行,使他看清了无能为力的上帝。
他更加认识到存在是一种荒谬现象,但荒谬之中并不缺乏人性中的善良及正义。他在反与正中思索,丈量人性的边界;他用神话里的不屈精神主导着荒谬之美;他是环岛王子,明白岛屿与岛屿之间的关系;他是呐喊王者,用正义化平生。
02
某种清醒从刺柏子酒里出发,醉意熏熏的是眼前这个繁华的世界。
在历史的角落,在那个并不遥远的20世纪中叶。阿姆斯特丹的夜真美!有沁心的刺柏子酒,有平静不语的眼神。一位加缪笔下的我——感化法庭律师克拉芒斯先生向陌生人讲述了一个关于《堕落》的故事。其实应该说,关于堕落的心路历程。或者说是对自身堕落的忏悔或清算。
加缪可能是想通过模拟的自我试验品讲述堕落的惯常性。用感化法庭法官身份的小刀来解剖堕落的肌力、豪横、以及沦丧感。
世界上没有空穴来风的思潮,只有目睹过、经历过,方能触及实质本身。
“我总是觉得同胞们有两大乐趣:一是制造思想,二是通奸。可以说是乱来一气。再说也不必责备他们,不光是他们如此,连整个欧洲也落到这种地步。我有时想:未来的历史学家将怎样评论我们。也许他们只要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现代人:他们通奸并读报。在做出这有力的定义之后,可以说这个论题就穷竭了。”
加缪这段话里似乎隐藏着与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相似的忧虑及绝望。如果说,相同的宿命代表着那段历史上拉丁美洲厄运的轮回,那么,相同的堕落则映射着那时期整个欧洲的集体性堕落。
03
塑造感化法庭律师,加缪赋予了文中这个“我”光鲜又高尚的外衣。而外衣内的这具皮囊却戴着虚伪自私的面具。于是,加缪给了他一颗澄明的心。
克拉芒斯有一双洞察周围一切事物的眼睛,能看透人心,然而,不会去提出异议。他不喜欢朋友之间的交流,觉得没有真诚的成分。他害怕被人打扰,只想静静地在自己的世界里休憩。
他自恋、自私、时常也会表演友好的善意。他会扶盲人过马路,对着他行脱帽礼。他知道盲人看不到,他只想让路人们看到。他会参加一些类似陌生人的葬礼,表现出他的高尚情操。有时也会做出事不关己而无动于衷的抉择。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害怕甚至恐惧,在懊悔与自责中度日。
“在桥面上,我从一个身影旁走过,那影子倚着栏杆,似乎在观赏河水。我挨得近些,辨出那是一位身着黑衣的苗条少女。在乌发与风衣假领之间,可见那细皮嫩肉,微微湿润的后领,我有些动情。但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继续行走。走过桥身,我顺着堤岸朝我居住的圣米歇尔大街走去。我已走过了大约五十米,突然听见扑通一声人体落向水面的巨响,虽然已有一段距离,但在鸦雀无声的夜里,却很骇人。我停下脚步,却未回头。几乎同时,我听见一声呼喊,接着重复了几遍,也顺着河水传来,渐渐消逝……
我忘了当时想什么。太晚了,太远了……之类。我动弹不得,却侧耳聆听。然后我冒着雨缓缓走开。我没有向任何人报警。”
“……第二天以后及后来几天,我没有看报。”
这就是他害怕的那个声音,像噩梦一直纠缠着他,只是他当时没有伸出援手。
唯独对女人,克拉芒斯是博爱的。他把自己的夜晚都奉献给了那些女人。可似乎他并不真的爱她们。“我,只爱我自己。”他如是说。
他怕她们纠缠,怕她们蛇一样的本性。他想长生不老,想逃离这浮光掠影的现实。快被她们折磨死了,他累了!他甚至想禁欲。
他道出自己站在宣判习上意气风发,得意洋洋之时。说出自己由于欺凌辱骂别人激起群怒而被打的狼狈相。
他似乎在彰显堕落时的激奋,又像是在盘点自己走过的荒谬之路,更像是在寻找一条新路,一个出口。他是矛盾的,也是清醒的。他矛盾的是有人比他更堕落。真是疯狂的世界,疯狂的人!可他却没有了疯狂的心。他的清醒里有隐隐的罪恶感。他真想时间能倒流,让那个少女再跳一次河,他一定会立刻冲下水去救她。可是,那只是他的负罪感表达,同时也是一种觉醒。
故此,他选择在荷兰的阿姆斯特丹讲述《堕落》。或许,他知道这美丽水城的水道四通八达,一直能通到心里。纯洁就像此时刚刚飘落的雪花,它们宛如洁白的羽毛覆盖万物,扑打着家家户户的窗户。他想,但愿能带来好消息。“嗯,那么所有的人,不仅是出类拔萃者,都将得救!”
想想当下的时代,有多少人会去想堕落二字?我们堕落了吗?
我们没有。我们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在两点一线或三点一线上奔波。我们没有时间去维系,也懒得维系人与人之间的情意。于是乎,我们没有朋友。我们不爱任何人,连自己也不爱。冷漠、无动于衷是我们的处世规则,我们心里有块石头,坚硬、漆黑、丑陋。只是从前那块石头在别处。
有的人忘记了自己是高级动物,经常会犯一些低级动物的过错。他们和蛇交配,去马蜂的窝里过夜。他们高喊着:“我好忙!整天加班。”
那些键盘侠真是厉害!可以把一个没有斤两的俗人捧上天,也可以分分钟团灭一个无辜的好人。看热闹的人总不嫌事大,还会幸灾乐祸。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堕落了,更没有人想忏悔。
我也不信上帝,但是赞同祂的一些思想,是关于清算与惩罚的说辞。是我在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里看到的:“上帝的磨盘转动很慢,但是却磨得很细。”
那么,忏悔吧,堕落过的灵魂!去缝补千疮百孔的漏洞,让存在即合理变成一种意义及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