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初识陆游,是从语文教科书里的那句“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这也就导致在很多人眼里,陆游就是一个脑袋里只想着打仗抗金的糟老头。其实不然,在陆游身上,也曾有一段遗憾千年的刻骨情事。
陆游生于仕宦之家,出生后次年金人灭辽侵宋,再次年攻破开封,将徽钦二宗掳去,是为靖康之变。北宋灭亡、中原沦陷,年幼的陆游随家人开始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直至他9岁时才在山阴安居下来。这段幼年的经历给他的心灵造成了伤害,也在他心中埋下了对金兵仇恨的种子。
陆游这个家族,从高祖时代开始,开始跻身上流社会。陆游的高祖陆轸是进士,官至吏部郎中;祖父陆佃师从王安石,精通经学,官至尚书右丞;父亲陆宰,通诗文,是个有节操之人,北宋末年曾出仕为官,南渡后,因力主抗金受到了主和派的排挤,赋闲在家,虽然还挂了一个提举洞霄宫的名头,可不过是领取一份微薄的俸禄,完全没有权力。也因此振兴陆家,光耀门楣的希望,就完全寄托在陆游的身上。幸好陆游自幼聪慧,才华横溢,十二岁便能诗文,随后以恩萌被授予登仕郎之职。
陆游的父亲曾任转运副使,他的舅舅任光州通判,有一个女儿叫唐婉。陆游在16岁到19岁时,为参加科举考试曾在舅舅家读书,也由陆游和唐婉相识。两人一见钟情,双方父母也很赞成,门当户对,可谓天赐之和。
陆游的母亲用一只珍贵的家传凤钗作信物,为陆游定下了这门亲事。
宋高宗绍兴十四年,陆游在二十岁的时候,迎娶了小他五岁的表妹唐婉。才子佳人,琴瑟和鸣,两人度过一段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史书记载当时陆游写了一首《菊枕诗》送与唐琬,今已失传。可考的是,当时这首诗陆游特别爱拿给朋友欣赏,因而广为人知。
然而上天像是喜欢观赏悲剧似的,命运给这对本应幸福的夫妻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两人琴瑟甚和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由于某种原因,陆母强迫陆游一纸休书休了唐琬。关于这段往事的具体原因,千百年来,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因为唐琬婚后一直未能生育,也有人说是因为婚后陆游沉湎于缠绵眷恋的感情,不思进取,陆母恐其荒废学业作此决定,还有人认为是唐婉不通,礼数不周,惹得陆母极不满意。加之当时陆游考试落榜,其父被革职后抑郁而死,这些给了陆母极大的刺激。而儿媳妇唐婉却心胸开阔,并未把公公之死形诸于色,这使老夫人极为不快,便借口“不孝翁姑”,强迫儿子休妻另娶。
陆游晚年作《夜闻姑恶》,诗云: 学道当于万事轻,可怜力浅未忘情。孤愁忽起不可耐,风雨溪头姑恶声,很有可能在暗示其母逼他出妻之事。
总有人说陆游是妈宝男,但其实是现代人的眼光去苛求古代人。时隔上千年,两个时代的价值观的差异是难以想象的。在那个朝代,孝是做人的底线。礼记中记载“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悦,出。”意思就是儿子很喜欢他的妻子,但父母感到不满意,应该做的就是休了妻子。陆游休妻完全是处于无奈,个人的力量终究拧不过时代的大腿。刚刚休妻的陆游并没有将唐婉赶回唐家,而是另外购置了一个别院,偷偷将唐婉安置在里面,并且经常去别院和唐婉私会。
但没过多长时间。陆母就发现了陆游的异常,为了彻底将陆游和唐婉分开,便强迫陆游另娶了一个官宦世家的女儿王氏为妻,并大肆宣扬。唐家人面对陆母的做法也是十分的气愤,于是就将唐婉接了回来。
不只是出于娘家人的安排还是为何,唐琬嫁给了当时的名门望族赵士程。要说赵士程作为皇族后裔,是不可能娶一个离异女子为妻的。关于这件事的原因,时隔上千年,虽事实已不可考,但喜欢浪漫的中国人还是给这段往事安排了一个动人的理由。传闻唐婉素有才名,赵士程没见过唐婉的时候就听说了唐婉此人。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唐琬被恶人欺负,赵士程从恶少手中救了美人,也因此对唐婉一见钟情。只是此时唐婉已经嫁给陆游,赵士程只有藏起心底的悸动,默默送上祝福。
唐婉被休后,赵士程既愤怒又心疼,也许曾跑去质问过陆游,也许曾无数次心疼地看着日渐消瘦的唐婉。
历史只留下只言片语,其中细节,后人无法得知。只知道在陆游迎娶王氏后,唐琬很快便嫁给了赵士程,很难说这里面有喜欢或者爱的成分,但对于赵士程来说,能娶得唐婉,陪伴唐婉左右,就已经足够。
就这样唐婉的生活可以说是掀开了新的篇章。
1153年,陆游赴临安(今杭州)参加锁厅考试,这是面对现任官员及恩萌子弟的进士考试。当时的主考官陈子茂看到他的卷子后,觉得他非常有才华,于是就把他中了第一名,但是,当年秦桧的孙子,也参加了考试,秦桧知道他的孙子在陆游的名子之下,就非常的恼怒,主考官就没敢录取陆游。
1154年,陆游再次参加礼部考试,秦桧指示主考官,不许录取陆游,陆游的仕途之路就变的非常漫长。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科考失利后的陆游心灰意冷,在去沈园游玩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唐婉和赵士程夫妇。本已平静的心,又在这时掀起波澜。
唐琬征得赵士程同意后,派人给陆游送去了酒肴。陆游感念旧情,怅恨不已,独自漫步时在沈园的一面墙上写下一首《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1156年,唐琬再次来到沈园,又看到了陆游写的《钗头凤》,泪流满面心潮起伏,便在陆游的题词旁边,提下另一首《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写下这首词后的当年秋天,不过30余岁的唐琬便郁郁而终。据传身为皇族后裔的赵士程在唐琬死后一直未再纳妾,为了摆脱对唐琬的思念,主动选择从军,最后死于沙场。
此后,陆游北上抗金,又转川蜀任职,几十年的风雨生涯,依然无法排遣诗人对故人心中的眷恋。宋孝宗淳熙十四年,此时的陆游,已然63岁。有次去采菊,不禁想起曾与唐琬一起采菊作枕囊的往事。青丝白发,蹉跎半生,往事伴着冷风涌上心头,竟生出恍惚。诗人做下两首菊诗,以排解内心苦憾。
其一
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泌幽香。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其二
少日曾题菊枕诗,囊编残稿锁蛛丝。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陆游为这两首诗做了试题:余二十岁时尝作菊枕诗,颇传与人,今秋偶复采菊缝枕囊,凄然有感。
五年后,六十八岁的陆游,再词来到沈园,睹物思人,往事浮现眼前,陆游写下《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
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旧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陆游给这首律诗做了这样一个序: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三易主,读之怅然。 再访沈园,睹物思人。
七年后,唐琬逝世近四十年。此时陆游已七十五岁,住在沈园的附近。 “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重游故园,挥笔和泪作《沈园》诗:
(其一)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其二)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烟雨沈园中,恍恍惚惚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诗人,正缓步踱过伤心桥,踯躅在满地落叶中。已无蝉声,也无画角,只有一个默然凝望断墙柳絮的老人。
草木荣枯,几年后,陆游已八十一岁高龄,做梦梦见游沈园。及醒,作诗《岁暮夜梦游沈氏园两绝》:
(其一)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其二)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1210年,诗人八十四岁,离逝世只一年,再次重游沈园,怀念唐琬,情起难抑。这满园繁花依旧,生机盎然,只是当年沈园的故人却早已不在。陆游做下人生中最后一首回忆唐琬的诗《春游》。
《春游》诗云: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1211年,陆游走完了他坎坷的一生,在山阴的病榻上与世长辞。死前恨写《示儿》。
沈园依旧,只是故人早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