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安安
我从未这样深入地走近一个作家,直到我开始阅读萧红。没有任何疏离和困难,她就坐在那里写着,带着微偻的单薄的身躯。笔尖划过纸面,我甚至可以看到墨水在其上晕染开来,使字的边缘模糊。她轻念着自己写出的字句,她的声音和书写的沙沙声伴随了我的全部阅读。那些声音使她的文字深入我的内心,就像我深入她的一样。曾经她所经历过的哈尔滨的严寒也许永远都未曾在她的生命中淡去,但她的笔尖一直都带着热忱。她把苦痛与生死看成是大自然的所有花开花落,正是这种注定让一切残忍都更加残忍。可是她热爱生命,于是也就热爱这残忍,作为生命的一部分。
语言美有太多种形式,唯有萧红的字句让我感受到了文字抵达本真的质朴与惊艳。那是挚爱自由与生命的人独有的表达。“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灰尘飞舞,生命放声歌唱,一切就是这样简单,却又简单得令人感动,因为自然本就是这样的。作家们用笔去再现自然之景,让自然成为心灵的映射。形容词、比喻、象征……美是美,却与草木相隔。草木生长、枯荣,萧红不再让自然成为背景,她让人们与它同在。“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她写人物的命运,呼兰城的众相,生死场的挣扎,带着无限的怜悯与热爱。她毫无渲染地让伤痛与生命自然并存仿佛寒冬之于四季。春夏秋冬生老病死,人的生命守距而无奈,所以渺小,也所以伟大。
我时常想象在香港的萧红。女作家拖着病体坚持写作。电影《黄金时代》的编剧李樯说,在这里她已经走到了生活的尽头,她离生活越来越远,也就离写作越来越近。
两次失子,爱情的幻灭,贫穷,漂泊……苦难让作家们洞察社会,却让萧红回归生命,因为那就是她所一直热爱和求索的最后归宿。“逆来顺受,你说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却不在乎。”她说。她曾经把爱情作为人生的寄予,那个男人也许可以将她从困顿的深渊解救上来,却不能和她更长久地同行。乱世之中贫穷与炮火使一切情感、承诺在颠沛流离中分外缥缈而又脆弱,那是对于那个时代,也许更是对于她最不可求的身外之物。
可是萧红碰了壁,流着血,自始至终相信不可求也一样可求得。她说,我不能决定怎么生,怎么死,但我可以决定怎么爱,怎么活。
她从呼兰城老家逃走的那一刻,追求命中注定将成为她一生的姿态。“自由从来不容易,不是一个姿态,一个手势,自由是永恒的克服重力,向上飞行。”这样的追求代价是巨大的,但即使她所有曾珍重过的求索都到了无路可走她不得不放弃时,她也从未放弃过写作。或者说,这是她再也不能放弃的。她握住笔,灵魂的声音化为字句在她的心中回荡,唯有写下它们生命才圆满。
电影《黄金时代》的一个镜头,女作家与朋友白朗告别,这是她们生命中最后一次见面。萧红走上码头,迈着孤注一掷的步子。未来摆在前方孤独而空洞,她的内心无所依傍一无所有,然而幸运的是,这样就可以使她安心于写作,心无旁骛。她已经失去了所能失去的一切,然而幸运的是她终究还能爱与写作。
这是人生的大幸。这是人生的大不幸。
我的胸中积满了沙石,因此我所想望着的,只是旷野、高山和飞鸟。她说。有人为她立传,题名为《漂泊者萧红》。“漂泊”的确能概括萧红的命运。如果说她漂泊一生都是在寻求安稳的话,那么写作终归是她无懈可击的归宿。因此她爱,因此她经历离别与分手,因此她成为萧红。唯有写作安稳她的灵魂,因此她一生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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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安
真实姓名:格桑拉姆
一直尝试写出一些感动自己的文字
排版:阿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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