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穿过碎石、杂草,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如同一条细长的银蛇。小溪的左边,是一片菜地,菜地上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果蔬,露出白白胖胖的半截身子的白萝卜;长着嫩刺儿,顶着黄花儿的秋黄瓜;青翠欲滴又圆滚滚的卷心菜……
小溪的右边,有一大片的肿柄菊。此时正是秋天,是肿柄菊盛开的季节,鹅黄色的花朵如同盛装的妙龄女子,在绿叶丛中翩翩起舞,高贵而不失优雅。
若是你拨开花丛,你会看见那儿有一个小小的脑袋——那是一个小孩儿,正在专心致志地捏着泥人。她没有钱买橡皮泥,只能从小溪旁捧了一抔土,来到这儿捏泥人。溪边的泥土大多混着沙石,晒干以后,很快就干裂了。可小孩依然乐此不彼。
再往后,是一个小山坡,准确地来说,并不是个山坡,只是一块高地。那儿杂草丛生,鲜少有人会上那儿去。爷爷奶奶告诉过她,那儿曾经有个坑,是抗战的时候炸出来的,里面埋了不少战士和流亡的百姓。小孩儿和伙伴去过一次。坑已经被填平了,但依稀能看出凹下去的痕迹。旁边还有几棵蕉树,树下荒草萋萋,扒开这些荒草,你就会发现那儿有一个洞,约一米宽,深不见底。洞里会有什么呢?是面目狰狞的怪物,还是浑身披鳞的巨蛇,亦或只是一堆森森的白骨……小孩儿从来没有答案。
山坡前面,有一个小池塘,池塘周围长满了芦苇。芦苇大概有几个小孩儿这么高,盛开的芦苇花一团团的,洁白又轻盈,远远望去,像一朵一朵的棉花糖。小孩儿总是喜欢跟别的小孩比赛,看谁摘的芦苇花更长,可她摘的芦苇总比别人的短一截。偶尔,她也会摘下几朵带回家,找个空瓶子插好,摆在房间里头,就仿佛,带回来了几朵蓬松的白云。
池塘再往前走,是一条江。大部分的时候,江面水平如镜,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洒下了点点碎银,但每逢暴雨之时,这儿浪涛滚滚,如万马奔腾,江浪拍打在岸边,激起云雾迷蒙,颇为壮观。江的对面是几座山,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坡,坡上歪着一棵松树。松树高大,苍翠,远远看着,像一个孤独的绿巨人。小孩儿和这位绿巨人隔着滔滔的江水,一个人的时候,她是断断不敢贸然上前的,可她会远远地坐在阡陌上诵诗: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那棵老松,是小孩儿对课本上的诗句最好的理解。
也许在她的脑海里,贾岛看见的那棵松树,就是眼前她看见的这一棵罢。
后来……小孩儿长大了,这儿再也没有她的身影。
再后来,小孩儿变成了大人,再次回到了这里。
只是这儿,小溪,变成了小道,田地,变成了楼房,也没了肿柄菊,芭蕉树和芦苇花,唯一没有变的,还是那一棵老松。它依然屹立在那儿,像个孤独的巨人,目睹着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小孩又念起了那首《寻隐者不遇》,只是她已经现在明白,贾岛遇见的松树,并不是她的这一棵。而她也明白,她的小溪,菜田,肿柄菊……也跟着她的童年,一起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