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凝从未从这个角度观察过这个城市。中环写字楼顶城居高临下,又或者半山别墅的无敌海景,和渡轮上截然不同。两岸鳞次栉比的高楼在阳光下反射刺眼的光芒,身边是上班族和观光客,带着漠然或新奇的表情。
她此时对于下船后要做什么,仍然毫无头绪。自己是要抵抗什么或者证明什么,她也说不清。随着人流下船,从尖沙咀走到佐敦,双足已经痛到不想再挪动一步。路边有家茶餐厅,她想也没想就推门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
伙计来招呼,她没什么食欲,但也不好意思白坐,便点了这家招牌餐蛋治加冻鸳鸯,坐在那里发呆。
“太太,请问这里有没有人?”她从恍惚中抬起头来,一个师奶打扮的中年女人。文雪凝往里挪了挪,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中年女人一边等东西,一边在报纸的广告栏圈圈画画,然后一个一个打电话。她声音不小,文雪凝也就知道她是在找兼职工作。许是意识到自己打扰到旁边的人,那女人挂了电话,不好意思地冲文雪凝笑笑,开始解释起来。原来是女儿在学校成绩不错,老师说家里应该好好培养,所以准备多找份工给孩子存一笔教育经费。
父母之心,很容易感同身受,文雪凝便与她聊了两句。那女人客气得很,只是一身名牌也是识得的,就笑说太太你们家境好,自然不用为这些事犯愁。
道理是这个道理了,文雪凝猛然想起公司好像有款带分红的教育金产品,不正适合这样的家庭吗?居然也就这样豁然开朗地乐观起来,从皮包里拿出名片,自我介绍说是保险公司经纪,我们会帮您设计一个最佳方案云云。那女人有些讶异,但看她一脸人畜无害状,也就留了电话,说再联系。
于是,市井口味也好吃了,脚也不痛了,文雪凝走出茶餐厅,看着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些高低错落挤挤挨挨楼宇间的一扇扇窗户,感觉有了方向。
程万豪自然也给她打了几次电话。
她也知道他处理这种事情一向的方式——在后面的十年里,他都是毫无新意,然而自己也是毫无出息地令他屡试不爽。于是早早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中午跟生意伙伴吃饭,人家调侃他回家怎么跟太太交待,他便言之凿凿要去告那家报社造谣生事,毕竟家庭稳定,人家才会相信你生意稳定,不会闹什么分家分产动荡不宁。
所以到了下班时间,他想了想,还是早点哄哄好,拖久了更麻烦。只是两夫妻一起上班,现在却一个人回来,程万豪打开家门,看见一双儿女的时候,不得不憋出微笑来给文雪凝编理由。
但也瞒不过。学校同学早已拿这件花边新闻去笑过两兄妹,乐儿哭了一场,乐天也差点跟人家打起来。所以此刻见了他,没一个好脸色。他什么脾性?被孩子们甩脸,自觉并没有对不起他们,身为父亲的尊严多少感到被冒犯,于是也虎起了脸。